這一場大戰過後, 正是百廢待興之時。

榮桀回來十幾日了, 他們也還在修整, 至少要小一個月才能緩回來。

琅琊府現在肯定也焦頭爛額,一時間也管不了他們什麼了。

榮桀和鄒凱等人一直在忙著安置傷兵,並給陣亡計程車兵家屬發撫卹金,每日從早忙到晚, 輕易也不得空閑。

約莫十月中旬的時候, 他們終於忙完了,這才有空坐下來仔細商談琅琊府的事。這小半個月來大家都累得不輕,卻沒有一個抱怨的, 大家的精神頭十足, 能看到希望便比什麼都強。

就連不用上戰場的侯師爺都清減了不少, 他每日登記陣亡士兵的名錄都要熬到很晚, 卻把每個人的名字都認認真真抄錄下來。

幾人坐在一起,不約而同相視一笑。

榮桀說道:“之前打劫糧草時我觀察過琅琊府情況,也詢問過當時截下來的後勤兵。只是他們都是最底層的普通士兵, 對琅琊府近來的攻防佈置並不是很熟悉。”

他說完,見大家夥都有些沮喪,不由繼續道:“其實仔細想想, 琅琊府這一趟出兵實在是很不明智的。他們不僅白給咱們送了三百多琅琊府有經驗的老兵,也送了輛攻城車來, 甚至糧草都給咱準備好了, 可省了不少的事。”

榮桀若是想哄人, 一句話就能哄好, 叫大家聽了心裡頭舒坦極了。

想來也是,琅琊府裡有本事的老兵這次都派出來,剩下的肯定還不如他們,到時候攻城說不定能輕省許多。

若是怕琅琊府軍不配合,那是萬萬不可能的。說到底大家都是國朝的老百姓,沒有什麼過不去的血海深仇,不過是立場不同而已。且說他們雖然是“被俘虜”了,□□桀也沒忒虧待他們,不僅安排了軍醫給他們處理傷口,一日兩餐也能保證不餓肚子。

就這麼關了兩三天,倒是那幫俘虜自己先受不了,攛掇著幾個軍官過來要求投降。

一開始榮桀他們沒工夫,只好壓著沒管這事,先叫他們再老實幾天再說。

今日既然要商談琅琊府的事,倒是叫他想起這茬來,不由提了一句。

葉向北笑道:“既他們有心投降,那總要賣些好處給咱們的。他們家眷也都在琅琊府,自然也都很想回去。”

琅琊府軍一家老小都在府城裡,他們這一趟僥幸保下命來,卻時刻惦記家中老小呢。

再一個琅琊府軍也不都是傻子,他們久攻懷遠縣不下,同他們計程車兵一對一交戰過,大多對懷遠縣榮家軍的戰力心裡有了底。也正是因為看清懷遠縣的情況,他們才更能下定決心。

國朝腐化至今日,已經棄軍民於不顧,這次奉命統帥出征的是個千夫長,也多少知道些上面的事。關在獄中沒事幹,他還跟士兵們說些閑話。

聽聞國朝在漢陽關已經要撐不住了,中都的劉氏都已經準備撤離帝京,一開始似是想去業康,結果業康反了,便只好往衡原那邊準備。

士兵們聽了都是一臉憤慨,皇帝都跑了,那他們緊挨著溧水的溪嶺,回頭還有什麼活路?

越是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士兵們越是覺得這一趟出兵實在是虧大發了,這年月給國朝賣命有什麼用?還不如人家這懷遠縣,看看人家縣城裡百姓過的是什麼日子,誰還不羨慕呢。

心裡認定了這些,他們態度就越發堅決,等到上面來人一請,剩下的三名軍官就麻利地跟著去了大堂。

這次出兵只五百多人,都指揮使便特地從百夫長中選了一名升為千夫長,好統領他們這群“遠徵軍”。

這位千夫長來了之後一直在後防線上排兵布陣,並未受什麼傷,他原本也沒見過什麼大世面,等到了縣衙大堂上,見懷遠縣的首領們都坐在椅子上盯著他看,立時就腿軟了。

跟著他的兩名百夫長更是抖得厲害,這都咬牙強撐著才沒摔倒地上。

榮桀見千夫長不像是個特利索的樣子,不由嘆了口氣:“聽說你們要投降?”

他話音剛落下,那千夫長“噗通”一聲就跪下了,行禮的動作倒是十分利落。

“榮大人,我們也是迫不得已的。指揮使派我們來攻打懷遠縣,我們自然就得來。只是如今戰事已經結束了,我們戰敗也回不去琅琊府,還不如留在懷遠縣跟著您幹,等打回琅琊府,我們不就能回家了嗎?”

榮桀倒是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事兒,他年幼時聽孟老先生給他講話本子,總是好奇那些徵戰之後敵我雙方如何相處?那時候他就問孟老先生,前腳剛不要命的廝殺完,後腳就心平氣和地能並肩作戰了?

孟老先生笑道:“亂世下大家不都是這麼過活的?既然戰敗就努力活下來,什麼都不比命重要。只有人活著,一步步走下去才能有未來,不是嗎?士兵們之間本就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只是陣營不同,聽命而為。”

榮桀那時候問:“這人世間的事真是複雜,好叫人聽不明白。”

孟老先生拍了拍他的頭,笑眯眯對他說:“你將來總有一天會明白的,將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