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青畫一旦想做什麼事兒, 無論多難她都要做成。

為了晉江書局的事兒, 她幾乎把縣衙庫房裡的存書都翻了一遍, 分門別類大致歸攏了一下。

李氏陪著她日日在庫房裡蹲著,爬上爬下的找書,倒不嫌髒累,幹得也是十分起勁。

榮桀和顏青畫這夫妻兩人都是心裡十分有成算的主, 可能旁人還沒看清楚,但他們二人多少能明白一些。

老話裡講愚民百姓, 可老百姓真的愚蠢嗎?並不是的。

許多人一輩子沒讀過書, 不識字, 卻有自己的處世道理,莊稼漢不懂書本上那些農經,可地裡的莊稼一樣侍弄得極好。

他們心裡清楚國朝已經日落西山,不能再給百姓安穩盛世, 因此榮桀一路從雁蕩山到梧桐鎮, 又從梧桐鎮來到懷遠縣, 百姓們都是坦坦蕩蕩的接受了。

因為眼中看見了他們對百姓的好, 耳中聽到了他們一項項的惠民政令, 碗裡的飯變稠了,一家老小都不用再餓肚子, 這就已經足夠了。

朝廷裡眼中的愚民百姓就是這樣簡單,吃飽飯比什麼都強。

他們不用被朝廷拉壯丁去前線, 不用忍受骨肉至親分離, 不用再擔驚受怕, 沒日沒夜的恐慌如狼狗一般的軍吏。

現在這樣不好嗎?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那怕這幾年一晃而過,能有個短暫的喘息機會,百姓們也覺得滿足了。

顏青畫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塵,為了怕弄髒衣裳,她現在都是穿著舊衣在忙碌。

她見李氏笑眯眯看著自己,不由有些不好意思:“這活確實有些髒累,但我身邊也沒得用人,還好嬸娘您讀書識字,又見地頗豐,多虧有你幫我這忙。”

李氏到底有些見識,待字閨中時父親就用心教她,成親後夫君更是個明事理的人,她跟在師爺身邊十幾年,也跟著越發通透起來。

人總不能白活那麼些歲數,長到她這個年紀,見的事情多了,經的事情也多了,便沒有什麼好怕的了。

“夫人這點子是極好的,縣城裡許多黃口小兒都沒讀過書,整日在田間地頭玩耍,這麼下去是不行的。”

她頓了頓,繼續說:“家裡沒那麼多銀錢,必定是讀不起書的,我知道夫人想讓大家夥兒都能識得些簡單的字,抄書來抵束脩,可他們必定不能一學就會,再一個能過來上課的肯定都是年紀幼小的孩童,根本是不能成事。”

李氏到底年長些歲數,想事情極為周全。

“夫人心裡得有些底子,一開始來的人定是不多的。可能來的大多是請不起私宅先生的小商戶人家,他們家裡多少有些盈餘,又指望著孩子將來繼承家業,能認識幾個字便就可以了。”

顏青畫笑道:“嬸娘說的在理,那不如這樣,我瞧咱們縣衙裡倒是存了不少書,縣城裡的儒生也大多跟師爺有些交情,我回頭同我當家的再商議商議,還是要請些有文采的先生們過來教教書,縣衙的書可由他們隨意借閱,再由縣衙出錢給他們束脩,百姓那裡便能省點銀錢。”

這倒是個極好的方法,縣衙直接開辦學堂,銀錢都補貼給先生們,百姓們可以以極低的束脩過來讀書,又能有一個書局的書供他們讀,倒也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李氏想了想,表情有些為難:“夫人興許是沒跟這些儒生們打過交道,他們都不是好講話的人,思忖著自己有那麼一兩個字的見地,就誰都瞧不起呢。”

“甭說請他們來教書,便是給錢叫他們寫幾個大字都是男難的。”

人人都罵臭老九,也不是沒道理。

顏青畫冷冷一笑:“他們家家戶戶都要吃不起飯了,抱著那些酸詩有什麼用呢?我就不信咱們懷遠縣這麼多儒生,一個個都是不知情知趣的。”

“退一萬步說,”顏青畫笑容裡有些別樣的神采,“我瞧嬸孃的學問是極好的,若是有百姓家中有女娃娃來讀書,嬸娘也可以教書育人,做一回教書先生呢。”

李氏這才真的有些驚著了,世人多瞧不起女子,哪怕她們這些讀過書識得字的,也被人說是多此一舉。

人人都講女子讀書無用,她同顏青畫是運氣好,家中夫君都尊重人得很,若是換一個腦子不靈光的蠢貨,怕是讀過一車書也沒用了。

“我哪裡能去教書呢?要讓那些酸儒知道,怕不是要罵上天的。”李氏仍舊有些忐忑。

顏青畫倒是淡定極了,她指了指西北面的大營:“咱們如今已有一隊女兵,女人既然能上戰場保家衛國,為何不能教書呢?”

這麼說著,她想的又有些深遠,彷彿一下子看到了十幾年以後的光景。

顏青畫眼中滿滿都是洋溢的神采,她笑著對李氏說:“若是有一天,我們真的成了事,我一定要頒布一條新的政令。”

她說這話的口氣又堅定又果斷,彷彿她真的有能力決策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