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珏趕回【春釅坊】的時候,三樓雅閣裡這一場決定著銷魂谷命運的會議,早就已經開始了。

雅閣正中,是一片丈許見方的沙盤,無論是銷魂谷中的街道摟閣,還是谷外的山勢道路,可謂一應俱全,分毫不差,儼然便是原樣縮小的整片地形。

圍著沙盤就坐的,總共只有三個人。

坐在正中位置主持這場會議的,是一個五十多歲年紀的女子,周身衣衫素雅,手持一串淡綠色念珠,端莊慈祥的面容,竟讓人無端想到寺廟裡觀世音菩薩的法相。

南宮珏認識這位女子,正是這【春釅坊】的主人、銷魂谷七位花神之首的牡丹。據說早在二十多年前銷魂谷的老祖宗退隱後山之後,谷中大大小小的事務,便是由她坐鎮主持。

沙盤右首的位置上,也是一個女子,南宮珏卻不認識。只見她只有二十多歲年紀,很隨意地披著一件淡青色長袍,白皙的臉頰不施妝容,憔悴之色一覽無餘,似乎已有多日沒能睡好。

而在沙盤的左首位置,則是江濁浪。

要說一路行來,這位重傷垂死的江三公子,南宮珏早就已經見得慣了。可是今日再見,只見他面色暗沉,氣若游絲,就連點頭抬眼似乎都有些吃力,分明已至油盡燈枯之相。

可想而知,他離陽夫人所說的三五七八日的大限,已經又進了一步……

南宮珏眼眶一酸,急忙止住思緒,向閣中三人略一抱拳,去沙盤的下首位置坐下。

他這一坐下,才發現雅閣角落裡分明還蜷縮著一個女子,卻是睡得正香的小雨,兀自發出輕鼾聲,顯然是昨夜那頓酒還沒清醒。

至於開欣卻並不在此,想來是被薔薇或者谷中的其他女子帶去了別處,以免打擾到他們三人的這場決定銷魂谷命運的會議。

要知道真正重要的會議,一定只是在幾個決策人之間的小會,絕非聚眾召開的大會。人越少,會議反而越是重要

——這個道理,早在天香閣武林大會之前召開的那場小會上,南宮珏便已有了深刻的體會。

早在南宮珏進來之前,這場至關重要的會議就已經開始了。

待到南宮珏入座,右首邊那青袍女子才重拾話題,向對面的江濁浪說道:“接下便由小女子推演此番官軍圍谷的局勢,還請江三公子指點。”

只見江濁浪微微一笑,用虛弱的聲音緩緩說道:“臘梅無懼,水仙無私……芍藥有義,薔薇有心。月季為矩,海棠為謀……花神七現,獨尊牡丹……

海棠姑娘身為……谷中第一智囊,眼下既已成竹在胸,又何必……妄聽外人之言?況且在下只是……旅居於此的垂死之人,承蒙銷魂谷庇佑……已是深感大恩,實不敢再議谷中機密……”

他這番話既是謙遜之語,同時也是在向南宮珏介紹右首邊這位青袍女子的身份。

南宮珏見江濁浪還能一口氣說出這麼多話,心中的悲憤才稍微緩和了一些,轉頭打量右首這位被江濁浪稱為“銷魂谷第一智囊”的海棠。

只見聽到江濁浪的這番話,海棠竟有些茫然無措,似乎不知該如何應對。

為首的牡丹當即說道:“汾州府駐軍圍谷,既因江三公子,亦為銷魂谷而來。倘若交出江三公子便可化解危局,我等柔弱女子,自然早已交人。所以庇護一說,實不敢當,不過是同舟共濟、同仇敵愾罷了。正所謂多一個人便多一份力量,更何況還是【補天裂土,劍鳴琴音】的江三公子。”

江濁浪只能再次謙遜,說道:“不敢……”

右首的海棠聽到這話,當即站起身來,向對面的江濁浪正色說道:“大戰在即,小女子閉門苦思,連日推演,自認為已經參透全域性,給出了最優之解。然而事關銷魂谷生死存亡,小女子實不敢專斷獨行,所以要請江三公子不吝賜教。無論對錯成敗,銷魂谷上下必定銘記大恩。”

眼見對方如此堅決,江濁浪心知推脫不得,只得微微往前坐直身子,說道:“既是如此……在下洗耳恭聽……”

聽到這話,海棠才微微鬆了口氣。當下她也不耽擱,用一支尺許長的短笛在眾人當中的沙盤上指點,口中解釋說道:

“此番封鎖銷魂谷的官軍,乃是汾州府胡總兵麾下駐軍,按照近年來汾州府向朝廷上報的五萬編制推算,實際駐軍應該只有三萬人出頭。

這當中再除去不得不留守於各處城池關隘的軍士,這一回所謂的兩萬大軍圍谷,就算只是虛數,應該也不會相差太多,至少有一萬五千之數。

而這一推測,和臘梅所率花仙打探到的訊息相同。眼下銷魂谷的東南、西北和南面三條道路,每一處分別有五千多名軍士駐守,加起來正好是一萬六七。至於為首的胡總兵帥賬,則是安排在了銷魂谷外西北方向的一處平原。”

她口中說著,手裡的短笛也隨之在沙盤上將谷外官軍所在的位置標註了出來。

接著,她繼續說道:“今日一早,谷外官軍突然放出訊息,說銷魂谷裡的客人若想出谷,只需一人繳納五百兩現銀,驗明正身即可離開。這固然是谷外的官軍想要大賺一筆,但同時也意味著,官軍已經有了強攻入谷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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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我推算無誤,谷外官軍發起進攻的時間,應當是在後日的清晨。這一點,請問江三公子是否認同?”

江濁浪緩緩點頭,以示認同。

南宮珏卻不太明白這位花神海棠是如何推算出的後日清晨一說,卻又不好開口詢問。幸好坐在當中的牡丹問道:“你且說說,是如何得出這一結論的。”

海棠應允一聲,解釋說道:“據谷中花仙統計,如今銷魂谷裡的客人,應當有五千三百人左右,再算上部分長期在銷魂谷裡做小買賣的生意人,以及一部分新來不久的女孩子,此番想要出谷並且能夠湊足五百兩現銀的,大約是在八千人左右。

由此可知,這八千人要想從西北方向的小路一個個排隊出谷,其間還要驗明正身、繳納白銀,就算是從今日一早開始,最快也要一天一夜的時間、也便是明日清晨才能全部離開。

況且官軍所謂的一人五百兩白銀的價格,其間一定還會有波折。一旦盤查的官軍見排隊出谷的人實在太多,極有可能會漲價到八百兩、一千兩一人;待到大部分客人都已出谷,排隊的人變得少了,自然又會降回原價,甚至降至兩三百兩一人,以此吸引更多的人花錢離谷。

如此一來,價格一漲一降,難免還要耽擱時間。要想等到這八千人盡數離谷,只怕是要明日傍晚甚至夜裡才能完成。而此番率兵的胡總兵生性謹慎,從不弄險,絕不會冒險夜襲不明虛實的銷魂谷,所以大軍進攻的時間,一定是在天亮之後的後日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