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著江濁浪這一記琵琶聲響,恰好卡在萊拉曲調的轉折之處,正是她右手弓弦在琴絃上往後拉滿、正待往前回推之際。

這就好比是一個人正在聲情並茂地說話,卻被突然響起的一聲雜音干擾,話語難免要隨之一頓。

萊拉不料一直默不作聲的江濁浪竟會突然反擊,一時不慎,險些出錯。

幸好她及時以左手按定琴絃,右手弓弦斜斜回推,這才讓曲調未曾中斷,有條不紊地按照旋律繼續往下演奏。

如此一來,便等於是江濁浪和萊拉二人交手一招

——前者是於無聲處起驚雷,以蜻蜓點水之勢,攻敵之破綻所在;後者則是臨危不亂,立刻彌補破綻所在,不但令曲調平穩如初,而且不見絲毫澀滯。

對此謝王孫和慕容公子二人自然識得當中神妙,都是大為欣賞,暗自喝彩

——看來此番能夠請來萬樂老人的親傳弟子,果然是正確的選擇。

至於馬車前的南宮珏,因為用衣襟布條塞住了耳朵,雖然還能依稀聽到萊拉的胡琴聲,但曲調中的催眠之意則已大為減緩。

他便繼續用內力護住心神,一面凝神觀戰,一面小心戒備。

只聽萊拉的的胡琴聲不停,弓弦一拉一推之間,曲中的催眠之意已催發到了極致。

就連四下散開的人群裡,都有好幾個已經塞住耳朵的少女,實在抵不住疲憊睏倦之意,相繼坐倒在地。

而車廂裡的江濁浪彈響一聲琵琶之後,便不再復彈。

直到萊拉這一段旋律演奏到峰頂,他才再次撥動琵琶琴絃,卻依然是一個個尖銳的單音,每一響都正好是在對方弓弦的一拉一推之間。

對此,若非萊拉早有防備,每一次都以純屬的技藝應對過去,只怕立刻便會這故意搗亂的琵琶聲打亂節奏。

見識到對方這般手段,萊拉也知對面馬車裡的這位江三公子,果然是自己生平未遇之勁敵

——因為眼下這一局面,舉個簡單的例子,便如同兩個高手過招比試:

自己這一方,施展的明明是一套行雲流水的拳掌,而且一招一式勁力充沛,虎虎生風。

但對方卻只是一味躲避,除非實在躲避不開,才會軟綿綿地還擊一招。其勁力雖不足以傷人,卻偏偏能夠料敵先機,提前攻向自己招式間的破綻所在,逼得自己不得不分心彌補。其中滋味,當真好不難受。

於是萊拉只能強忍難受,將這一段亂神催眠的旋律奏完,繼而左手換弦一按,右手持弓一變,原本輕柔舒緩的曲調,便已化作淒涼悲傷之音。

漸漸地,在場眾人聽在耳中,不禁悲由心生,只覺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幾欲垂淚而泣,正是【高堂一聽風雪寒,坐客低迴為悽愴】。

面對萊拉這一變調,馬車裡江濁浪的琵琶聲也隨之一變,由原本尖銳的高音,變作歡快的輕音。

但琵琶聲卻還是一弦一聲單獨奏響,不成曲調,專挑萊拉曲調中的轉折關鍵處發聲,在悲涼的胡琴聲中顯得格格不入,從而令對持雙方僵持不下。

要知道萊拉之所以如此變調,乃是方才聽了謝王孫和慕容公子的講述,深知這位江三公子也是一個傷心之人,這才對症下藥。

既然催眠亂神之曲未能奏效,那便以淒涼悲傷之調推波助瀾,逼得馬車裡這個傷心之人悲痛欲絕,肝腸寸斷!

所以剛開始時,萊拉還只是專注弦上之音,靠著爐火純青的技藝,將旋律中的淒涼悲傷發揮得淋漓盡致。

可是待到江濁浪的琵琶接連發出歡愉之聲,聲聲直擊胡琴聲中的破綻,她能努力穩住曲調不亂,沒被對方的干擾帶偏,已屬不易,哪還有精力理會弦上神韻?

如此約莫過了一頓飯的工夫,對萊拉而言,卻彷彿是忍受了千年萬年的煎熬。

這種感覺,就像是自己正在提筆寫字,旁邊卻有一個頑皮的孩童,總是伸手來抓筆桿

——雖然這孩童的力氣不足以帶偏自己的筆桿,但總是在一筆一劃的關鍵處伸手,難免令人心煩意亂,稍不注意便要寫錯。

此外,更令她驚駭的則是,對面馬車裡江濁浪不時奏響的一個個琵琶單音,無疑是在告訴自己

——無論是前一段催眠亂神的旋律,還是這一段淒涼悲傷的曲調,對這位江三公子而言,根本全無用處。

原因只有兩種,要麼是對方的內力修為遠勝自己,要麼就是對方在音律上的造詣實在高出自己太多,所以才會令卡曼恰演奏出的樂聲,猶如江河匯入大海,燭光融於烈日,盡數消弭於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