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還沒涼, 茶婢就又走進雅間替秦問再續一盞, 他正望著被晴空映得黯淡發灰的湖水出神,也沒轉頭, 只是淡淡開口,“不必了。”

進來的茶婢也不客氣,坐在了他的對面。

秦問正頭一看, 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笑了。

唐雲羨穿著茶婢的衣服極其自然地坐下,自斟自飲, 額頭上還有今天紅豔碩大太陽逼出的晶瑩汗滴。

“你太好找了。”唐雲羨喝完輕輕擦去額角的汗, “我跟這裡熟識的小姑娘換衣服, 省得被人發現我們見面。”

“你精神好多了。”秦問又見她眼中有了神采,便知道唐雲羨又找回當日的心性,可欣喜之餘沒過,卻又懸心,眉頭也微微往裡湊了湊, “你偷偷摸摸來找我是想替長公主報仇嗎?”

秦問從前和唐雲羨還沒挑明誰是誰非時, 說話七彎八繞, 唐雲羨見了就心火旺, 奈何她不是有話就說的脾氣,否則只怕多少粗鄙之語都說過了,可如今,秦問倒是直接坦蕩,唐雲羨反而鬆了口氣,畢竟她自己還是老毛病, 別人不把話說到位,她也不願意點破,“也不算是報仇,死人就是死人,再怎麼死後複仇伸冤也聽不見看不見,更別提在天之靈有所寬慰,這些話都是自欺欺人。可死人死了,活人還活著,長公主想我和其他人從今往後過得坦順舒心,這個坎兒我們就必須得邁過去,否則忍著惡心和屈辱活下去反倒是忤逆了長公主的遺願。”

這話說得擲地有聲,秦問本想勸也只能愣了半晌,又說道:“她們回來了?”

“是,都回來了。”唐雲羨提到這件事還是頗為高興的。

“你說得的確都是道理,可危險和麻煩卻不因為道理在你們這就會放你們一馬。”

“如果你能放得下這些事,又為什麼還去查貴妃呢?”

唐雲羨看著秦問的眼睛,一直看得他低頭又抬頭才說出話,“你跟蹤我?”他問。

“是,之前在院子裡你說的話我就起了疑心,你把自己又扯回麻煩裡,是想找出貴妃身世的證據,少讓我和時平朝受制,我很感激,但這件事你一個人難敵蘇蘊,她沒有你想得那麼好對付,貴妃是她最重要的棋子,該丟時她絕對不會手軟,但在此之前,她也不會輕易讓人捉住棋子的把柄。”唐雲羨覺得在這方面她還是瞭解蘇蘊的。

秦問點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事情已經有眉目了。”

“真的?”唐雲羨也不是不想拿這件事來做文章,只是擔心秦問單槍匹馬,本想自己和其他三人和他一起去查,卻沒想到秦問一個人竟也有了進展。

秦問自懷中取出個滿繡的香囊,“中書令孟汾也不是個傻瓜,他被太後託了這樣的孤,自然是有三分自保的警惕。”

唐雲羨接過香囊拆開來看,裡面還有個布條,紅線繡著生辰八字,還有一個熟悉的姓氏陌生的名字,“聞綾若?這是貴妃的名字和生辰?”

“是,我猜這個布條原本是放在太後賜給孟汾的金匣裡,所以貴妃才這樣急著拿回來,但孟汾重新藏在他夫人繡的錦囊裡,貴妃當初派去滅口的刺客又被你撞上,只帶回了空匣。”秦問又說道,“可我總覺得只有這些還不夠,一定還有一些東西,是百分百能指正貴妃身世與太後有關,更能讓貴妃當初受太後之命的真相浮出水面,但我目前只查到這些。”

“剩下的我們來查。”唐雲羨說道。

秦問卻搖搖頭,“如今你和時平朝都被蘇蘊的人從暗中監視,並不方便。”

“我們被監視了,但有人沒有。”唐雲羨笑了,“我被監視反而更好,蘇蘊的精力和心眼都放在我身上,你們少一分危險就是一分,總比大家都被算計了好。”

秦問從沒聽過唐雲羨這樣忌憚一個人,他不是多有好奇心的人,但還是問道:“蘇蘊真的這樣可怕麼?”

“她可怕的地方可能不是你想的那種。”唐雲羨苦笑,“手段的狠毒比不上她心底的恨意,她是真的想要報複所有人,憎恨所有人,我們很難理解她的心思。”

“但唐姑娘當年和她是相識舊交,也不能推斷一二她的計劃麼?”

“秦校尉把我想得過於厲害了,當年的她我還敢說猜一猜想一想,可這些年她在暗處經營,我們毫無準備,這是人家將近十年布的局,我瞭解的也是近十年前的她,猜想已是很難,更別提推斷。”唐雲羨低下了頭,窗外的風拂過她額前碎發,一時茶香輕繚,四下無聲,秋時已至,寒舍外蟬聲盡絕,風過之處只有樹葉颯颯的窸窣,別有蒼涼。

唐雲羨倒先笑了笑,抬起頭來,“不過,我也不是一點辦法沒有的。”

為了避人耳目,秦問先行離開,唐雲羨去找杜鵑換回了自己的衣衫,她走進寒舍的後巷,剛走出幾步,身後便出現了輕捷的腳步聲,這聲音並沒有想隱藏的意思,而是自然而然的跟著自己,越來越近。

唐雲羨停下轉頭,蘇蘊也站住笑了,“喝茶都不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