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她雙手支撐著的地上傳來規律的震動。

是馬蹄。

這樣有力的踏地只能是禁軍的軍馬,唐雲羨用力催促不聽使喚的雙腿,下半身卻紋絲不動,像提前死了似的癱軟在地。

她不敢相信自己這樣就要成為其他人的累贅了,孟莞華不會殺她,可這比殺了她還要難受,自己本來答應師父保護那些無依無靠的人,可最後卻是這樣的結果。

唐雲羨吐出一口血。

馬蹄聲更近了,她抬起頭,身體顫得比地面還厲害,從頭到腳都像被寒意侵襲,動彈不得,這感覺比她知曉自己中毒、比七年前還要強烈。

馬上的人穿著一襲海青色的官服,袖袍在氣流中像旗幟一樣飄散招展,他的臉唐雲羨即使雙目被毒性侵蝕到模糊還是能分辨得一清二楚。

時平朝在馬背上拉開漆黑角弓,搭上一支黑色尾羽的灰薪長箭,指向了她。

她忽然就想到七年前,那個禁軍也是這個動作,同樣的弓箭瞄著她中毒的身軀。從前唐雲羨聽師父說過,禁軍練習箭術都挑非得最快的紅隼放飛,一連三隻,禁軍軍士在馬背上奔跑中拉弓,箭囊也只有三支長箭,三支皆中才算合格,因此除了最常用在短兵相接的刀術外,他們的箭術也精熟到百步穿楊,指眼不偏。

她現在比紅隼差勁多了,時平朝一定不會失手。

箭矢撕裂的空氣的聲音彈湧襲來,寒芒在日光下劇烈閃爍,唐雲羨被冷汗濕噠噠黏在左臉上的鬢發在氣流揮斥裡忽的上下翻飛。

箭擦著她的臉呼嘯而過,身後悶哼一聲,唐雲羨回頭看去,一個黑衣刺客咽喉被長箭貫穿,血像泉水咕嘟冒出傷口,翻起鮮紅的泡沫順著箭桿淌在地上。

她驚異得說不出話,也來不及回頭,馬蹄也擦著她踩過,唐雲羨腰上一緊,整個人懸上空中,她再晃過神時,已然像筋疲力盡的旅人靠在一棵陰涼的樹下,渾身都找到了依傍。

那只有力的手臂還橫在她腰上,死死扣住,比她剛才捅人那一刀用力得多。

埋心散快要奪走她全部的神智了,唐雲羨像深深嵌入時平朝懷中一樣,在馬背上顛簸著努力抬頭,脖子卻不聽她的指揮,越來越低。

她的耳朵緊緊被壓在時平朝的胸口,聽著他胸前裡擂鼓似的心跳,毒性就像發作得更快了似的,催她趕緊閉眼休息,左臂傷口的痛楚被毒性強烈的麻痺打敗,她現在連胳膊的存在都感覺不到,更別提滴血的傷口。

唐雲羨聞到一陣血腥味也掩蓋不去的味道,這味道讓她想起夜幕下搖曳的孤舟,映照在湖面裡的萬千星輝,時平朝脫外套披在自己肩頭,那時她也被這樣的氣息裹挾,是紙張裁開後和製成算籌筆尺的硬木留下的枯萎幹燥的味道,和整個夏天的悶熱濕潮背道而馳。

還有那天渾天監察院的大火,她最後記住的感覺除了熾熱的折磨還有從身後圍攏的力量。

都是一個人帶來的熟悉,都是一樣的真切。

馬蹄踩進水裡激起的聲音清脆悅耳,這是她原本打算逃跑的路線,水花濺起到滾熱的臉上,唐雲羨覺得全世界都變成一團模糊的雲霧向她圍攏而來,這裡和此刻都是她所停留過最舒適的地方。

她閉上了眼睛,熟悉的聲音透著心髒扣響的胸腔傳進耳中。

“唐姑娘……你方才的神情……你……你真的以為我那一箭是要朝你去的嗎?”

她能聽出語氣裡的淡淡悲哀和無奈,還有一種很難分辨的情愫,比毒藥還讓她難受。

“為什麼我在你心裡會是這樣的人啊……”

她沒有來得及解釋就沉沉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