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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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剩下公主一個人坐在馬車裡,雨砸透了敞開的車簾,夏日裡馬車都換了涼快的竹簾遮擋,可到雨天就顯得車裡車外沁出過分的涼意,雨滴灑在她鞋尖前一寸,長公主低著頭嘆息,唐雲羨是她見過的那樣多差不多年齡的女孩子裡,最難懂也最不想讓人懂的那個。
懂了她,這世上的悲辛難言也就都明白得七七八八。
夜雨在第二天早晨停了,到處濕漉漉的,太陽也升起在烏雲後,哪裡都封著潮悶,帝京的雨季雖然景緻總被文人墨客提及,但有時雨下個沒完,再有閑情逸緻滿腹文辭也覺得煩。唐雲羨倒不煩,她早就不會因為天氣這種小事煩厭,只是昨夜未睡聽了半宿的雨,心頭上耳朵裡都是滴滴答答的續斷之音,難免還是沉悶。
她拎著清衡說的那幾盒專給徐君惟留的蒸雲青貢茶,往上風湖走。
唐雲羨得把昨天宮中的事告訴徐君惟和穆玳,這茶順路幫清衡捎上也不算麻煩。
前幾天穆玳成天抱怨徐君惟在她那白吃白喝,後來幹脆住在獨一亭,唐雲羨來這裡尋她卻只看見被自己吵醒了的穆玳。
“她被我趕走三四天了,早不在這兒蹭吃蹭喝,不過這幾天她確實有點魂不守舍,嘴也不那麼碎了……”穆玳只穿著清透的裡衣打了個呵欠,本就不長的袖子全滑到了肩膀,所見之處都是瑩潤的雪白,唐雲羨看見她手背上燙傷的紅點還沒有消,心頭的疑惑又水漲船高。
“你去太府寺找找看,我再睡一會兒。”穆玳抹掉眼角呵欠出的困淚,懶懶又斜回臥榻上。
“今天是值休的日子,她不在那邊。”
唐雲羨說完也不想打擾穆玳,剛轉身卻被身後懶懶的聲音又叫了回來,“你每次跑得都比賒我賬的混蛋還快,你這麼急找她幹嘛?”
“是一起找你們兩個人,昨天進宮的事,等她來了我一起說。”唐雲羨回頭說道,“順路替清衡送點東西給她。”
“那我等你找她回來。”穆玳的架子比唐雲羨大得多,頤指氣使裡偏偏又像撒嬌,唐雲羨早就習慣她這樣子,也並不以此為忤。
穆玳和她不一樣,她氣人總得看別人真生氣了才開心,可幾乎每次氣唐雲羨都像是拳頭打在軟綿綿的柳絮裡,使不上勁兒,她在臥榻上忽然坐直,“你去懷慈書院看看。”
“她在那?”唐雲羨
“你看起來像什麼都知道,但其實也不知道的很多。”穆玳不放過每一個揶揄唐雲羨的機會,見她真的一無所知,笑得格外明麗鮮妍,“你不會連懷慈書院的來歷都不知道吧?”
“我知道,是當年孟原希當年在帝京講學時公卿世家為他建得書院。”唐雲羨彷彿沒聽出話語裡的譏誚,平靜且言簡意賅地答道。
“孟原希雖然當年因為學富五車鴻博著論被先帝誇作天下之師,但其實他也不是天下人都收了當學生的,他這輩子五十多年其實就收了三個真正的親傳弟子,第一個嘛,是當今聖上的老師,被太後殺了,第二個是當今長公主原本要嫁的才俊,也被太後殺了,第三個可還活著呢,而且就活在咱們身邊,也就是你要找的那個。”
“徐君惟?”唐雲羨訝然。
能讓唐雲羨驚訝,穆玳更是心滿意足,她攏過半掛在身上的寢衣,笑容裡掩飾不住的滿意,“玉燭寺出事時,徐君惟正在跟她的師父執行太後親交的任務,她師父死了,她就去替她師父殺人,要殺的正是孟原希。後來的事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你不如自己去問問徐君惟,她怎麼成了孟原希的徒弟,又非要女扮男裝回到她當時想擺脫的地方。”穆玳頓了頓,“今天是孟原希的忌日,每年這天帝京一些早年和他有過交往,又或者單純仰慕的官員和讀書人,都要去懷慈書院祭拜,徐君惟一定在那。”
唐雲羨點點頭,沉默且若有所思的再轉過身,穆玳不由得收了笑蹙起眉,“不好奇我為什麼知道這些麼?”
“你本來就是玉燭寺少卿的徒弟,知道得多一些才對,否則這些年苦也都是白吃了那麼多。”唐雲羨最後的尾音已經是落在門外,話說完人也走了,穆玳冷冷看向空蕩的門框,可最後嘴角卻稍稍揚起,吐出聲婉轉的嗤笑。
帝京城背望鳳脊嶺,自北向南地勢由高轉低,連線青越城的帝青渠像筆直一劍刺穿沃野——粼波湛藍的溫柔一劍,所到之處滿是稻夏農家,沿著河渠出城後朝北走,城蓊翠碧疊,依依山巒好攀不高,風景姿絕皆可入畫,山間有朱門世家的別苑,也有道觀佛寺,這一代美景稱為百翠煙嶂,是不得不遊的帝京四景之一,曙雲臺在這其中不少最高也並非最綠,不叫峰也不叫山則因為剛好山巔是一塊平整的臺地,故而因此得名。
懷慈書院就建在曙雲臺巔,唐雲羨走在平緩抬升的山路上,早有人把山路修成寬闊的石階,路旁還有供人休憩的小亭窄廊。時間快到晌午,想必祭拜已然開始,山路人少,車馬和僕從也都留在山下,這時道路上靜悄悄的,唯有淙淙水聲入耳不絕。
唐雲羨本想等徐君惟回來再見面,但她嘴上嫌棄徐君惟話多嘴碎,又時不時動手才解氣,可還是放心不下。那日徐君惟勸她去安慰清衡,如今自己也該看看平常總是笑的人是不是需要些許關懷,她可能不會體貼入微和柔聲軟語,但好歹聽聽徐君惟的絮語,也算做了該做的事。
懷慈書院白牆如玉,透過層層竹林映入眼中,墨色深瓦寂靜莊肅,可聲音就不那麼靜謐了,除了水聲,爭執的聲音也隨著唐雲羨走進而越來越大。
“徐君惟,一年前你不配進這裡,一年後也還是不配,從今往後每一年你都不必來這裡惺惺作態,師祖在天有靈也不想見你這沐猴而冠的跳梁宵小!”
唐雲羨定睛望去,懷慈書院方正的大門前,聖上親手所書的禦賜匾額下,兩個穿著和徐君惟一樣官服的人正堵在門口,而被他們阻了去路的,正是臉上沒了平日裡的嬉笑卻也沒了血色的徐君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