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警官皺著眉頭直接把卡拿了出來,他個大老粗平時總穿制服和地攤貨,不太識貨,可旁邊的李太太則不同,小聲地驚呼了一聲,便壓低了聲音在丈夫耳畔邊小聲說道:“這是靜林,在安國大百貨,還沒開門,我聽說價格還挺貴的,咱們不能拿阿澤地錢。”

他一聽這話,忙要把卡塞回去,這些年他們可以說是有來有往,雖然他知道單靜秋賺了大錢,對方甚至還往公安這邊捐了一筆款、定期捐助福利院和婦聯,可他一次沒有想過要蹭單家的便宜,當年他只不過是按自己的心去行事,從來沒有想過要回報。

喻言澤沒接,他正了正色,看著李警官很是認真:“叔叔,我希望你收下他,這不是賄賂,也不是什麼進貢,只是我們家的一份心意。”他清了清嗓子,似乎剛剛情緒有點上湧,“對你來說,可能當時只是維護正義,可我們知道,你為我們做的那些事情,你只是做了一件事,可你改變的卻是我和媽媽的生活。”

“媽媽本來想自己來了再給,可她想了想還是希望我來改,她一直告訴我,要學會感恩,當初我們能從那些難過、艱難的日子走出來,是因為有了很多好心人的幫助,而我們也會懷著感恩之心,去幫助這個社會,試著給別人帶來溫暖。”他說得認真。

李太太看過好幾回阿澤的信,作為女人的她更為感性,示意丈夫收下,在心中決定就當替這孩子存點錢,萬一以後這孩子需要回報了,再加倍給他,她知道今天不收,這孩子心裡頭一定會挺難過。

李警官把卡收到了手中,卻覺得像是比什麼都沉重,要他這錚錚男兒忍不住也有些眼痠,他看著喻言澤好久好久,終於笑著說:“好,那叔叔就先收下,你長大了,叔叔也很開心,能看到你變成優秀的樣子。”

喻言澤便也跟著笑,絮絮叨叨地和李警官說了好些最近發生的事情,包括他到s城福利院、老人院裡頭做長期的義工,考上了s城最好的學校,中考獲得了市區的獎學金,聽得對面的李太太和李警官也與有榮焉,一直到天色有些晚,他便也忙著回去,推拒了他們希望他留下來吃飯的決定,只說自己要回去酒店陪媽媽,兩人沒攔住便也不再多留,只是說著等過兩天要一起再聚聚。

李警官一直把喻言澤送到了門口,可還沒出門,喻言澤卻回過身給了他一個緊緊的擁抱,他湊在他曾經敬仰的警察叔叔耳邊認真的說:“叔叔,謝謝你當初給了我們走向新人生的機會,也是你告訴我,原來世界上真的有人會向我們伸出手,拉我們一把,我也會像是你們一樣,盡我所能,幫幫別人。”

他笑著分開了身體,沖著李警官敬了個挺標準的禮,有些調皮地說道:“那時候那個只能拿出鋼鏰,希望別人能來保護他的小男孩已經長大了,我現在已經是可以去保護別人、保護自己的男子漢了,對吧?”他眉眼之間依舊有年少的青澀,可站得筆挺的他看起來卻很是堅定。

“是,你長大了,你現在是男子漢了。”李警官堅定的回答,然後看著那少年開心的揮揮手,蹦跳著又跑了下去,這下看起來又全是孩子的模樣。

他忍不住滿臉驕傲地回頭,看著身後的妻子:“看,我們小民警也有大力量吧?別看你老公我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民警,其實我也改變了很多人的人生呢?”

李太太靠在他的身邊,笑罵道:“做了十多年的小民警,現在都是副所長了還天天說這些玩笑話,小心被你下屬聽見了。”然後又道,“我哪有說過你是小民警,我也一直在為你驕傲,雖然你賺的少,又沒什麼關系,時常在外頭受人家悶氣,可我知道,你幫了很多人,也抓了很多壞人。”

她說完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又拉著自己的丈夫回去忙活了起來,好像剛剛自己什麼都沒說,而李警官也只是失笑地跟在後頭,繼續從維護正義的民警先生變身為幫女兒認真收拾房間的傻爸爸。

……

次日,靜水秋色簽售會現場。

一大早安國百貨的一樓大廳就排滿了人,幾乎人手一本書,只是書上色彩不同,裡面大多是女性,當然也摻雜著幾個男性,她們人擠著人卻很是有秩序,還有的一手抱著孩子一手拿著書,正在翹首以待。

九點整點,簽售會便正式拉開了帷幕,偌大的臺上只坐著單靜秋一個人,而她身後站得筆挺的是出版社的工作人員,幫忙維護秩序,收些信件禮物。

“靜水秋色”這個名字在國內可以說是赫赫有名,她在六七年前就開始在報紙、雜志上頭刊登自己的文章,她的文章寫得簡單易懂,有的是說故事,有的也只是簡單的心情分享,像是她早期的那本《你無需承受》,便是選了她在b城晚報上專欄的一系列文章,主題都圍繞著反家暴;而最近集結出版的那本《我和他》,時間則跨度更長,是將她和她的獨子之間的點點滴滴全都記錄在上面,同大家一起分享著她在育兒上犯過的錯,走過的彎路,和找到的正確做法……

在這個年代,育兒都很是粗糙,很多人都是工農家庭出身,父母沒讀什麼書,甚至是普通的種地農民,孩子一生就生個四五六個,根本不存在教育,而對育兒沒有經驗的他們,同樣用他們粗糙的方式對待著孩子,一直到孩子出現了巨大的問題後,才悔之晚矣,而橫空出世的靜水秋色,更像是他們每個人身邊的一個朋友,和他們分享著困擾,安慰著他們,一起向上努力。

而每回靜水秋色的簽售桌和別人的都長得不太一樣,是兩張並排在一起的短桌子,中間留著空,一張上頭供她簽字,另一張上頭則莫名其妙的放著一堆紙巾,後頭早就放好了紙箱,靜水秋色的簽售會只收信件禮物和手工禮物,從不收貴重禮物,甚至連書的收入,也都全部捐出,時常有人舉得她傻,可又覺得她傻得可愛。

很快簽售開始了,有些新來的人不明白上頭佈置的原因,可才看她簽了沒幾個人,就已經明白了一切。

單靜秋坐在上頭,今天她穿著素色的襯衫和中長款暗色百褶裙,看起來知性又優雅,她抬著頭等待著第一個上來的人,而走上來的是個瘦小的年輕女孩,大概也只有十八九歲,抱著一本書,還沒走到就哭了起來。

她坐在單靜秋面前的時候已經哭得喘不過氣,單靜秋已經從旁邊抽了一把面巾紙遞給她,一邊接過書一邊溫柔地問道:“怎麼了?來別哭,告訴我好嗎?”

而那女孩似乎終於哭停,掛著眼淚便對單靜秋說:“您還記得我嗎?我是當年您還在雜志上刊登信件的時候就給您寫信的一個沒人想要理會的小邋遢,那時候我爸媽每天打我,說我在鄉下出來,不懂得每天洗澡打扮自己,比不上妹妹,甚至不讓我讀書……”她說著說著眼淚又掉了下來,然後扯出了個笑,“秋色老師,那時候你給我回信鼓勵了我很久,後來我還是沒能反抗爸媽,輟了學,不過我像你說的一樣好好的愛了我自己,我開始認認真真的把自己弄幹淨,然後去打工,今年我去上了夜校,很快我也能有自己的文憑了。”

“是嗎?真好,你這樣我聽了也覺得特別開心。”單靜秋一直看著那女孩直到那女孩說完了話,而後幹淨利落的在書的扉頁上簽了字:“謝謝你珍惜自己,愛著自己!”她直接站了起來,橫跨一步,這下總算知道那空隙是用來做什麼用的了,她向那女孩伸出手,給對方一個擁抱,然後在她耳邊輕輕地說:“好孩子,你真棒。”然後看著那女孩向她重重地點頭,保證會繼續加油,抱著書蹦蹦噠噠地跑了下去。

……

這場簽售持續了很久很久,可從頭到尾,單靜秋的臉上始終掛著溫柔的笑,她無數次的站起給對方一個擁抱,讀者裡頭有人是受到了她的鼓勵,擁有了新的人生來告訴她一生的,也有的是感覺自己生活一片狼藉,想來和敬仰的秋色老師說一聲的,她沖著每個人都認真鼓勁,試著提出自己的建議,而有些家裡條件困難的,她也假意發禮品的名頭讓出版社工作人員留了姓名,在核實過後打算給一些匿名的金錢資助,哪怕是她同樣不知道要何去何從,給不出建議的,她也會認認真真的對對方說,不管是明天、還是未來,也要繼續加油,好像自己是一塊永不耗盡的電池,源源不斷的向眾人亮著燈,揮灑出明亮,卻不刺眼的光。

“你會不會嫉妒。”滕香玲和喻言澤正倚在樓上的欄杆往下看,她忍不住好奇地撞了撞喻言澤,“會不會嫉妒這麼多人喜歡靜秋阿姨,她不是隻有你一個。”

“不會。”喻言澤回得很堅定,“她是很多人的秋色老師,也是很多人的老闆,可她只是我一個人的媽媽。”哪怕對著香玲他也沒有全部坦誠,他只是在欄杆上靜靜地看著媽媽,媽媽不止照亮了別人,還照亮了他心理的陰霾,他遇到了李警官、徐警官、小吳記者,哪怕事情和他們沒什麼關系也向他伸出了手,還看見媽媽認真的幫著周邊的人,也看見了林阿姨重獲新生以後的自信快樂。

他明白,不是把黑暗全部消滅才能帶領人們走向光明,他也可以往那靠近,一點一點的照亮那些陰霾,拉著別人走向新的生活。

世界以痛吻我,可我也能報之以歌。他低頭低笑,沒有說什麼,而這時候的他,自是沒有看到身邊的香玲倚在欄杆上,認真地看了他很久,也跟著露出了一個笑容。

而這時候,他們也不知道,他們在後來的時候,攜手改變了無數人的人生,沿著那條路堅定的走了下去,他們也成為他們年代中最出名的一對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