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雨水淅淅瀝瀝地落著, 又細又密,似乎將這片天地連線成了一體, 由於幾日來的晴空萬裡,路人大多八仙過海, 各顯神通,有的拿包、有的拿書、有的拿手……勉強在雨水和身體之間形成間隔,加速奔跑, 只想匆匆趕到躲雨的地方。

可吳夏梔卻和旁人不同, 只是這麼靜靜地在雨中行走,任憑落下的水滴已經將她向來整齊的發型弄得淩亂, 甚至已經是一縷一縷地貼在額前, 看起來很是狼狽,身上穿著的連衣裙已經濕透,緊緊地貼在身上,要人覺得發抖,可她卻一點兒也不覺得冷。

她所居住的小區在b城高房價排行榜裡頭也排得上號, 公攤面積很大, 綠化也向來做得挺好, 偶爾有不熟悉小區的人進來, 甚至還會出現迷路的狀況。

吳夏梔自是不會迷路,她盤著手, 發著抖,走到了她最喜歡的地方,那地方要往裡頭深入挺多, 越過那座人造的小亭子,在那片小路折過去之後,會見著一排高度不高的臺階,被鬱郁蔥蔥的草叢包裹著,看起來很有些鄉野趣味,而那也是吳夏梔的秘密基地。

她蹲坐在那,手緊緊地抱著膝,坐成小小一團,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自己給自己供給一些微薄的能量,也才有那麼零星半點的安全感,她的腦袋抵在膝蓋上,眼神不知落在何處,臉上的眼淚和雨水混做一團,在雨水的掩護之下,她也終於能肆無忌憚的哭出來。

她在心裡反複唸叨著那兩字,然後又忍不住輕聲地喊了出來:“媽媽。”終於眼淚就像是愈演愈烈的大雨般蓬勃而出,她哭得狼狽,只能在喘氣之餘發出些許掩藏不住的哭聲。

打吳夏梔還小的時候,她的家庭就比同齡人要富足一些,父親作為一個私企老闆,雖然不能比肩首富大亨,可也算能提供給一家人安定的生活,童年時她的照片,大多都像是電影中時常出現的小公主,在媽媽的巧手下打扮的光鮮亮麗,穿著好看的公主裙,別著鑲了碎鑽的發卡,然後抱著個娃娃,笑得單純。

她有著一個漂亮、善良、擅長烘焙,總是對她溫溫柔柔的媽媽,有著一個重視家庭,工作認真,溫文爾雅的爸爸,而爸媽兩人也恩恩愛愛,令人欣羨,在很小的時候,她每年許的生日願望都只有短短的一句,她希望她們一家人一起幸福的生活下去,可這個願望終究沒有實現。

在兩年前,吳夏梔的媽媽過世了,那天是臺風天,整個b城籠罩在一場蓬勃的大雨之中,而吹來的風和積水的地板幾乎讓城市裡的車輛寸步難行,那天去外地給外公外婆上墳的的媽媽坐著車從高速公路回來,卻不想這一場風颳得太大,地上濕潤又缺乏摩擦力,在大風中媽媽所開著的車輛受不住風,直接被吹撞到護欄之上,損毀嚴重,當場死亡。

那天,吳夏梔在家裡頭和爸爸一起等著媽媽,只是從早等到晚,又從晚等到早,都沒能等到人,她不安地看著爸爸,而爸爸只是叫她安心,然後跑到外面打起了電話,她向來相信爸爸,雖然心有不安,可還是安心的坐在那,可爸爸紅著眼沖進屋子來,告訴她的卻是一個她並不想聽到的訊息。

爸爸說,媽媽去世了,媽媽在國道上出了一場大車禍,救護車趕到現場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她已經不小了,她聽得懂爸爸話語的意思,可她接受不了,她只是僵硬著臉,像一抹遊魂一樣想要逃走,卻被悲痛欲絕的父親拉著一起趕到了醫院。

那天,她沒有媽媽了。

她們老家素來關於過世的人有些風俗,像是什麼停靈、守靈、火化都很有講究,先是要停靈三天,那三天,吳夏梔幾乎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的,媽媽就躺在自己的面前,身上蒙著布,穿著爸爸叫人買來的壽衣,安詳地躺在那草蓆之上,她那時候心裡想的是什麼呢?她想,媽媽會不開心的,媽媽那麼愛漂亮,那身壽衣這麼醜,怎麼配的上媽媽呢?好幾次她顫抖著走到那床邊,想要伸出手掀開那布看看她,卻被爸爸死死按住,可那是她的媽媽啊,怎麼讓她接受,媽媽一下就消失了呢?

可哪怕她接受不了,一切都發生了。

那時候,吳夏梔幾乎以為自己是一具麻木的屍體,被趕屍人趕著從這到那,她沒有掉眼淚,因為眼淚已經掉光了,哪怕是抱著媽媽黑白色的照片時,她依舊有些恍惚,她想要抓個人就說,看,媽媽在照片上還笑得這麼開心,她只是和我們開個玩笑,其實她還在老家沒回來,怎麼會就這麼不要她的寶貝女兒了呢?

可沒人肯聽,爸爸只是甩開她的手,對她說,別鬧了。

對於吳夏梔而言,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那個場景都在噩夢中出現,也是在那個時候,她好像被人按了停止鍵的眼淚直接崩潰了般的流出,不受控制。

她親手捧著媽媽的遺照,送著媽媽進了火葬場,不知道是什麼材料的塑膠薄膜緊緊地包裹住她的身體,工作人員用不知叫做什麼的鐵棍、鐵叉子把那棺材裡的屍體趕出,包裹在薄膜的屍體在那鐵做的通道裡滑得很快,一下就撞到了爐子底,然後他們皺著眉便說:“確定一下,沒錯吧?”像是儀式性的說完,便直接把那具現在是屍體,曾經是鮮活的,她的媽媽的身體推入爐中。

也是在那兩聲碰撞發出的聲音後,吳夏梔終於是嚎啕大哭,如果不是父親緊緊地壓住她的身體,她可能會直接沖上去和那邊的工作人員廝打一頓,怎麼能這樣對她?怎麼能這樣?那是她的媽媽啊!

她依舊記得,她那天哭得毫無形象,估計是眼淚唾沫橫飛,她撕心裂肺地沖著爐子喊著媽,卻始終不能靠近。

然後便是火,一場在她噩夢中永無盡頭的火,裡頭長條狀的物體被火焰包裹著,一點一點變黑,然後變為粉末,中間那工作人員還要習以為常的拿他們專屬的工具進去撥弄幾下,生怕那屍體不能燒得幹淨。

那時候她已經哭不動了,只是半掛在爸爸阻攔著她的手臂之上,沖著那爐子嘴唇反複囁嚅著,一聲一聲地叫著媽媽卻無人回答。

最後,便是那被倒入盒子中幹幹淨淨的白色骨灰,她捧著照片走在前頭,抱著骨灰的是家裡的堂兄,那條路很長又很短,陽光刺眼的驚人,要她恍恍惚惚。

回到家的她每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頭,蜷縮在那頭,看著天黑到天亮,而擺在前頭的是裝載著從小到大一家人拍攝照片的相簿,相簿上頭的她、爸爸、媽媽三個人笑得有些傻,站在地標面前擺著標誌性的遊客動作,那張照片還被人坑了錢,爸爸想要去計較,可媽媽卻只是說真好看,最好便把怒氣沖沖的爸爸安撫了下來。

可現在,她什麼都沒有了。

她緊緊地抱著自己,由於哭得太多,整個臉都腫了起來,尤其是眼睛,就連眨眨眼都會産生莫名的疼痛,就在她在那恍恍惚惚的時候,房間的門被人一下甩開,房中的燈被一下開啟,爸爸怒氣沖沖地走了進來,沖著她歇斯底裡的叫喊:“你還要在家裡頭鬧脾氣到什麼時候?你現在該去讀書了,該去過日子了。”

她又哭了,淚眼婆娑地她看著父親,含糊不清又努力扯高嗓子的喊了回去:“我不想過了,我不想過了!我想我媽,我特別想她,我難過!”她一邊說著一邊抽著鼻子,每喘一口氣都挺艱難。

可她這句話似乎激怒了面對著她的父親,父親看著她把聲音又抬高了,他嘶吼著的說道:“你還要幼稚到什麼時候,你媽已經死了!我告訴你,你媽媽已經死了,不會回來了!她死了你就不過日子了嗎?”

吳夏梔直到此刻都依舊清楚的記得,那天她坐在床上,愣愣的看著眼前的父親,似乎一瞬間覺得這男人變得陌生又遙遠,是,媽媽死了她就是很難過,她就是不想過了,不行嗎?那不是別人,那是從小到大把她當做寶貝,捧著她長大的媽媽啊!

也許是她的眼神太過震驚,父親無力地坐在了她的床頭,用力地抹了一把臉,背對著她便說:“我累了,我不想和你吵了,你也不要再鬧了,我真的沒有功夫陪你玩過家家遊戲,我累了。”

父親的話一聲一聲地砸進了她的心底:“你媽不在了,我還活著,你也還活著,我們都得繼續過下去,這世界上沒了誰地球都能照樣轉的,沒了你媽也一樣,我們還是能像以前一樣,繼續好好地過日子,都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

“夏梔,你不要讓爸爸失望。”爸爸揹著她,嘆著氣地走出去,一次也沒有回頭看。

吳夏梔只是在心裡頭搖了搖頭,扯著嘴角便拉出了一個難看的笑容,她知道不一樣了,一切都不一樣了。

第二天,吳夏梔便去學校上課了,她按照爸爸說的那樣,繼續的生活,繼續的過著自己的日子,兩個人一起各自忙忙碌碌,卻再也沒有像從前媽媽在的時候一樣,面對面的作者聊聊天,明明同住在一個屋簷之下,距離卻似乎越來越遠,可他們卻依舊各自努力的,讓生活一切照常,可他們心中都清楚的知道,少了一個人之後留下的空地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