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父囁嚅著嘴唇半天沒回答出來,何母道:“靜秋,你別被孩子騙了,你別聽她們倆胡說,反正咱們就給她找個合適的男人,就幫她們湊對結婚,結婚一段時間,生個孩子,一切也就好了!女人,生了孩子,心就會消停了!都是這樣的!”她試圖說服著對面的老友。

“何太太!”單靜秋看向何母的眼神裡錯綜複雜,她知道何母是個很傳統的女性,“我們將心比心,換位思考,你喜歡男性,老何喜歡女性,這都是天生的,若是有人逼著你去和女人在一塊,逼著老何去和男人在一塊,會好嗎?會喜歡上對方嗎?”

她對著對方說得認真:“如果孩子們不願意,我們逼著她去嫁人,逼著她去生孩子,我們和古代賣孩子的人有什麼區別?我們這不是為她們好,我們這是逼她們走上一條痛苦的路啊!”

她說得何母臉色一僵,她往後頹然地靠到了沙發上,神色疲憊:“可那又要怎麼辦呢?我們明知道孩子走錯路,還要揮揮手對她們說再見嗎?夢琪是要找個好男人結婚的,以後還要給我們家生外孫的!女人不生孩子,這輩子不圓滿的。”

單靜秋倒是沒被何母地話說得氣憤,畢竟她知道何母不是有歧視,只是傳統的觀念要她保持了這樣的觀點:“何太太,你身邊地有錢人太太這麼多,我們以前也聊過好一些,她們有多少人過得幸福呢?”

“如果我們逼著孩子嫁人,生孩子,她們就會幸福,那普天之下怎麼會有這麼多不幸福的女人呢?”

“我……”何母張開嘴又閉上,終於是沉默不語。

甄正奇注意到何父的神情一直在變化,他知道對方就和當時地他一樣,心中受到了很大地打擊和震蕩:“老何,我知道你現在心裡頭很過不去。”

何父頹然地低下頭,手顫顫悠悠地又點了一根煙,他的手哆哆嗦嗦地伸到了嘴邊:“你知道什麼,我這輩子賺了那麼多錢,我就希望以後孩子能把這份家産延續下去,夢琪從小就擰,一直那麼有主見,我每回管教她都沒用,可這孩子依舊是這麼健健康康地長大了,讓我驕傲,讓我開心,眼看都快到了結婚的年紀了,突然來這一招,你知道我怎麼想的嗎?”

“我接受不了,正奇,我真接受不了。”何父吐出了一個接一個的眼圈,任憑自己的臉在煙霧中若隱若現,“我很自私,這種事情攤到別人身上都可以,為什麼偏偏要攤到我的女兒身上?是,也許你說的對,這玩意是正常,無論是從啥病理心理來看都正常,你們說的道理我還會不懂嗎?我也是看過歷史書、看過新聞、看過紀錄片的,我知道這正常,可攤在我女兒身上,我接受不了你知道嗎?”

何父不知何時已經赤紅了眼:“她走這條路,我這麼多年來的期盼就像是炸開的煙火一樣,砰地就炸沒了!但是這些都沒關系,我窮人出身的,大不了重頭再來,我不怕,可夢琪怎麼辦呢?她走這條路很難的,我恨不得地上有一個釘子都自己滾過去不讓她紮著腳,你現在告訴我,我得支援我女兒去條釘子路上頭走,你叫我怎麼接受?”

“正奇、靜秋,你倆夫妻厲害,可我們不行啊!誰家的孩子不是寶貝,我也想夢琪好,可這份好不能讓她胡來的,她現在還不明白,以後就會懂了,就算她怪我、恨我也一樣的!”何父手中的煙不知何時只剩下了一個煙屁股,燒著了手他都無知無覺,等到手指都有些發紅了才將煙頭丟到了煙灰缸中。

甄正奇伸出手從何父放在桌上地那盒煙中拿了一根,也抽了起來,這時候地他心神激蕩,只希望能憑借這點子煙稍微平靜點:“我懂,你說的我都懂,咱們都是做人爹的,怎麼會不懂呢?”

“可是老何啊。”甄正奇重重地喚了聲老友,空置的手拍了拍對方:“我們是為了孩子好,可孩子真的會好嗎?我今天來勸你是有私心的,因為我知道我的女兒離不開夢琪,對,我不是他媽為別人好,我是為了我自己的女兒,我知道她離了夢琪,會傷心、會痛苦,哪怕是來這上趕著得罪人,以後和你連朋友都做不了了我也要來。”

他苦笑了笑,伸出手指了指旁邊的妻子:“我和你一樣,我就沒支援過孩子,今天如果不是靜秋告訴我她已經約好了你,我甚至還能逃避個幾個禮拜,可我每每只要想到這幾天來珊珊憔悴的樣子,我的心就痛得要裂了。”

“靜秋勸了我很多,我現在同樣用這些話來勸勸你,我們從來沒有人能保證我們給孩子選的路就是一條正確地路,老何,是,我讓你去支援孩子走一條崎嶇地、滿是荊棘的路,可難道你非要她走的那條就會好嗎?”甄正奇重重地吸完了最後一口煙,手腕一用力將煙丟進了煙灰缸,“一條路我們都知道很苦、很累,可另外一條路,孩子們如果走了,可能就是在逼死他們,你說我能怎麼辦?你要我怎麼辦?”

“老何,我是珊珊的爸爸,我看著她我知道的,我知道她被我逼著走那條所謂的康莊大道,她會死的,我會逼瘋她的,這是為了她好嗎?當我看到珊珊的時候,我就什麼都有答案了,我是愛她才想逼她去走正路,可我對她地愛,是想她好,不是想她痛苦。”

甄正奇忽然笑了,他看向何父:“那條不那麼多人走的路,我知道上頭可能都是荊棘,可能走過去很辛苦,可孩子自己願意,她走那條路,她會開開心心的,我這個做爸爸的,和她媽媽,我們倆就心甘情願。有荊棘,我們就去砍,有釘子我們就去滾,有洪水猛獸,我們就先去喂,是很難,最起碼,我們在她的身邊,陪著她。”

單靜秋從桌上抽了張抽紙,誰又會知道甄正奇又哭了呢?她靜靜地將紙遞到了甄正奇的手上,看向了對方:“今天我來打擾你們,是出於我的私心,可我也想要為我的孩子負責人,感情的事情從來都是兩個人的,不是一個人的,我希望你們瞭解一下,和孩子談談,這條路是很難,可是如果連我們都在旁邊罵她們、說她們,孩子們要怎麼辦呢?她們會有多痛苦呢?”

她將她摘錄的那本筆記本靜靜地放在了桌上,拉著甄正奇站了起來,而後重重地又是向何父和何母一鞠躬:“很抱歉,出於我的私心,我們來打擾你們,無論事情地結果如何,也希望你們和孩子好好聊一聊,夢琪是個好孩子,我們都知道。”

何父和何母看著甄家夫妻徑直向大門離開的身影啞口無言,兩人坐在一起,沉默又沉默。

終於,何母率先打破了這一片寧靜,她伸出手拿起了單靜秋留下的筆記本,一頁一頁的翻了起來,和身邊的丈夫認真地看著,臉上的神情越來越複雜。

“老公……”她微微側頭看向身邊的丈夫,只是喚了聲便沒有說話。

……

何夢琪倚靠在門邊,單手壓在背後,由於一直靠門坐著,有時候坐久了還會睡著,所以她的腰這兩天已經開始一抽一抽地疼了起來,喉嚨有些癢癢,要她忍不住想咳嗽,可只要一咳嗽便會牽引已經有些疼地喉嚨,要她進退維谷。

她覺得自己就像是什麼自帶雷達的監測儀一樣,每天只要父母一出現,便會分外緊張地守在門前,午後的陽光很大,從落地窗中直接照入,照得她的臉已經紅撲撲的,可她始終沒有去拉上窗簾,因為位於別墅地二樓,所以順著落地窗往外看便能清楚的看到外面車輛地進出,只可惜別墅外有保安守著,她倒也想不到辦法出去。

忽然,她似乎聽到了身後的動靜,何夢琪便緊張兮兮地湊到了門上,耳朵緊緊地貼著便聽見越來越靠近地父母腳步聲,她知道這一定是父母又來了,她慌忙站了起來,湊進門口,顧不上喉嚨的疼痛用力地喊了起來:“爸,媽,我們談一談!你和我談一談行不行?”只是這一用力,似乎都能感覺到喉嚨底部的鐵鏽味道。

只是她心裡早就都是絕望,畢竟幾天下來,父母幾乎沒有理會過她,甚至連從她房門口過的時候都要加快腳步,平日裡只讓家裡的阿姨上來送菜,要何夢琪地心越來越沉。

她苦笑了笑,她骨子裡地執拗全都是從爸媽那繼承來了,如果說她是不撞南牆不死心的話,爸媽恐怕就是一堵防彈牆了,就算她撞得頭破血流,那堵牆也會一動不動。

也許在爸媽心裡,現在歇斯底裡的她比任何人都要更像是一個“變態”吧,有時候她也不明白,為什麼世界上偏偏要有她們這樣的人存在,如果喜歡同性是錯,何必讓她們誕生在這個世界遭受眾人、甚至親人地不認可、甚至是鄙夷呢?可只要想到珊珊,她的心便瞬間融化,她知道,她不能服輸,如果她服輸了,珊珊又要如何呢?

可忽然,何夢琪的身體一僵,她能感覺到腳步聲似乎從門前略過又折返,已經停在了她的門口,而身後此時傳來的父親似乎有些悶著的聲音:“行,我們現在談談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