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榮之還在城裡頭的時候, 讀書成績還算不錯,可自從遇上了知青下鄉的事情, 這讀書的事情自然沒個著落,雖然當初因為這股子不捨的勁, 他有從家鄉那帶些課本下來,可一到三角村之後,對於他而言有些繁重的農活讓他可以說是完全分不出神來, 所以這段時間也沒有再翻閱過這些個課本。

而後來到了這三角村小學教書, 教導這些熊孩子的課程比他想象的要壓力大些,備課也不是容易事, 畢竟那些小學學的東西也丟的差不多了, 一講深了這些熊孩子能個個鬧翻天,見天地喊他們不會,等到第二天一堆家長就能堵在學校門口,手裡拿著點家裡的收成,還以為是老師磋磨自家孩子, 原本按曾榮之的個性, 肯定想收下補貼下生活, 可……

三角村並不大, 統共也就這麼幾十戶人家,雖說算是大村, 但總之比較起城裡的居民樓,容納的人家還是不多,再加上物資緊缺, 重新建一棟新樓來作為小學,也是不可能的,許振興在村裡權威挺大,當初打算重辦小學時絲毫沒猶豫,直接騰空了原本村裡頭一間空置的廢屋,稍微收拾了下,便就這麼啟用了。

而這棟被升級為三角村小學的廢屋,離著平日裡村民主要幹活的地方附近不遠,這一是許振興深知道村裡這些孩子愛玩愛鬧的天性,父母震在這,保準沒問題。二是為了就近監視這兩被他當做重點危險人物的俊知青,生怕對方把村裡幾個年輕姑娘得勾得神魂顛倒。

所以這也是曾榮之近來風評陡然好起來的重要原因,他此刻越過正拿著書問問題的許佳佳,能看到後頭剛剛勞作完的許振興正在回頭往這邊看著。

不過就算原來有什麼旖旎想法、花花心思,此刻面對許佳佳的眼神,也蕩然無存了,許佳佳的手舉得挺高,紙條上的字跡還算清秀,把題目寫得清清楚楚,可這越是看得清楚,曾榮之越是感覺好像當頭一盆冷水潑下。

許佳佳看曾榮之往這紙條上看了老半天,到現在還不往下說,心下有些疑惑,畢竟這可才是高中一年級的數學題,她客氣地問了問:“曾同志,要不我把題目留給您,您先做一下,等過後您有空了,我再找您?”

她說的這話是挺禮貌,也挺客氣,只是心裡犯起了小嘀咕,沒想到這曾同志怎麼一下就被難倒了,前頭不是還說了要互相學習、互相進步嘛!不過她又當即甩掉了自己腦海中的小想法,這曾同志怎麼可能不會呢?也許是她平時都不上門來,今天一上門來就丟題目,太過唐突別人了。

她忙又補充了一句:“今天這一上門就來問您題目,實在有點不好意思。”這麼說著臉也有些紅,感覺自己著實有些不計較。

曾榮之先是擺擺手,應了聲:“不會不會,之前我就說了互相學習、互相進步了!你來問我問題,這樣我們才能一起學習嘛!”而後又想著小姑娘剛剛有些不信任的小眼神,知道這下有些不好,肯定這許佳佳對他的優秀有些動搖,接著便說,“這數學我倒是學得還不錯,只是這也久沒有接觸了,乍一看,倒是有些懵,這樣,我們到辦公室裡,我拿張稿紙來細細地和你說。”

許佳佳看著曾榮之滿臉自信的神色,小雞啄米地點了點頭,便跟著他進了辦公室,不過這辦公室倒是“南北通透”,由於老師要在裡面備課,這老屋子裡採光不算太好,許振興想了一招,他把這牆面四面都打了個窗,只是簡單地糊了窗戶紙,等冬天再做調整,而以前老屋的門可不是單扇門,還是左右開合的大門,平日裡門開著,在八百米外都能影影綽綽地看見裡面的人影,因此許佳佳便也沒多想,跟了過去。

曾榮之感覺這從屋外往屋裡頭走的這幾步,簡直是又短又漫長,他的整個腦子已經被徹底調動了起來,還沒到自己的座位便開始瘋狂地思考了起來剛剛看的那道題目,恨不得從沉底的記憶裡把那些個知識點挖出來,等坐到座位上,拿起許振興特地給他們買的、備課用的筆記本,坐正便對空白的地方指指畫畫、算了起來。

只是這一邊算,曾榮之一邊壓著這說話的聲音,好像自己說得慢一些,就能多給自己留出點緩沖時間,不過幸運的是,這道題目還不算太難,這麼三下五除二,花了點時間也就解決了。

“……這道題就是這樣了,許佳佳同志,你明白了嗎?”曾榮之覺得自己的背後都已經汗濕了,明明屋子裡還算涼爽,可這後背的衣服已經有些貼著身體,但總算算出來的題目要他好一個如釋重負。

許佳佳忍不住用崇拜地眼神看著曾榮之,用力地點了點頭:“曾同志,您講得特別清楚!我已經聽懂了,您的知識實在是太淵博了!”雖說曾榮之說得有些慢,不過慢條斯理的樣子讓許佳佳忍不住想起以前給他們講學的老先生,在心裡頭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這估計有知識的人,都是這樣的吧!

看著許佳佳滿是崇拜的眼神,原本應該覺得嘚瑟,可曾榮之不知怎地心裡頭平生出許多不祥的預感,樂都樂不起來,只是假裝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

他突然反應了過來,這趁熱要打鐵,小姑娘這時候對他滿是崇拜,不就可以乘勝追擊嗎?他笑著便道:“佳佳同志……”

可他這話音還沒落,許佳佳已經騰地站起,滿臉帶笑,沖著他便說:“曾同志,我得回去煮飯了,否則我媽下工回來沒有飯食吃,今天實在太謝謝您了,之後我再來向您多討教!”說完話便沖著他擺擺手,笑意盎然的,臉上全寫滿了親近,可這動作又是異常的利索,一下便出了屋子,很快沒了蹤影。

曾榮之僵硬地收回了自己還停留在半空中搖著的手,沒尋思明白,他這話還沒說完,怎麼許佳佳一下就給跑了,以前他接觸過許佳佳兩次,這小姑娘又是害羞、又是客氣,對他滿是敬仰的,哪會這麼說走就走呢?

不過剛剛那句以後再來多討教倒是有幾分意味深長,要曾榮之心裡一咯噔,一方面慶幸兩人能多接觸,一方面又煩惱於對方拿來請教的東西如果太過高深,可能他樹立起來的形象便沒了。

只是他不知道,許佳佳這一問完就跑的原因,正是因為她的親媽單靜秋,上工前,單靜秋若無其事地夾了一口菜,似是嘆息地說道:“這天氣熱得人火氣都大了,若是能像是前頭喝點蒲公英泡的水,或者是吃點蒲公英,該有多好……”

可她這話一出口,坐在對面吃著飯的許佳佳當即僵了身子,決心這幾天她一定要勤快利索地把飯菜預先做好,省得自家媽媽又動手幫忙了,這一幫忙,媽媽倒是不苦,可她……心裡苦啊!

……

許振興遠遠地看著自家大侄女跟著曾榮之進了學校辦公室裡頭,還嚇得左顧右盼,趁著其他村民不注意,說要去學校那頭看一眼,便快步走了過去,若無其事地靠近了些試圖看清楚,不過還好,這大侄女和曾榮之坐得還挺遠,兩人倒是沒怎麼靠近,而且很快,許佳佳便又離開了,連回頭都不帶的,看起來是沒什麼私情的樣子。

但這依舊要許振興心一沉,畢竟前頭他到縣城裡,可是被縣城裡的人耳提面命,警告他們這些大隊長不能以權謀私,前幾年,也是他們這鬧得挺大的一例,有個生産隊長就和隊裡的女知青攪和到了一起,結果最後女知青直接告了對方一個流氓罪便跑了,讓當地好一陣人心惶惶。

許振興倒也沒這種利用權力行好處的想法,對待來三角村的知青還算是秉公處理,可是他現在冷眼看著怎麼這曾榮之又是攪和劉一蘭又是攪和許佳佳的,倒是不成些樣子,打算找個時間便去同寡居的單靜秋好好談一談。

畢竟這親疏有別,雖然也有些擔心是許佳佳自個兒春心萌動,但是許振興還是在心裡頭給對方記上了記號,打算重點關注一番。

……

劉一蘭在家裡這段時日來已經是翻來覆去,她原本打算一回家就要父母應了她和林大勇的親事,去林大勇家好好說和說和,可她那天一回家,差點把怒火中燒的父母們給氣得一佛出世、二佛昇天!

畢竟這好好地一個大閨女,先是在村裡頭的路上堵了新來的知青送這個送那個不說,被人家毫不客氣地拒絕了之後,回家竟然又說些什麼要和某人結親的話雲雲,這要普天下哪個父母能接受呢?

劉父絲毫沒手軟,把劉一蘭直接先鎖在了屋子裡頭,寧願那點兒工分先不要了,也要她得先醒醒腦,還好這兩年來城裡頭那些“鬧”人的風氣消停了會,村裡門前門後的都是熟人家,否則這要是在以前,被人告到了革委會裡頭,這好好地大姑娘就要被拉去街道上巡街了。

劉一蘭此刻躺在家中的床上,滿腦子胡思亂想,不住地交錯著林大勇和曾榮之的身影,她已經被關了一段時間了,可越是關著她,她心裡就越是野性子起來。

劉母剛下工回來,頭件事情便是端了碗和刷鍋水似的晚飯進了裡屋,畢竟家裡的糧食也有個定數,現在劉一蘭沒出工,所以吃得就比平日裡減了些,她看著自家女兒,那叫一個愁眉苦臉,只得用手指頭戳了戳那在床上躺著的劉一蘭。

“一蘭啊,你這麼些天了,還沒有想清楚嗎?你這滿腦子怎麼就這麼糊塗呢?我告訴你,咱們大姑娘的要矜持,這爹媽自然會給你做主,到時候相看相看,肯定給你找個合適人!”

劉一蘭聽著這些話,當即就坐了起來,回頭看向媽媽,神色莫名:“我說了,我就中意林大勇!我誰也不要,我就想要到林大勇家去!他也是咱們村子的,怎麼地就不能嫁了!”這上輩子,再過些日子明明父母也就逼著她嫁給林大勇了,可這輩子反倒是死活不同意了起來。

劉母皺著眉頭,手下又是戳了傻女兒兩下,嘴上說著:“打小你就在咱們村子裡頭長大,這林大勇家啥情況,你還不知道?他家兄弟姐妹多,這現在頭上那媽,又是他爹後頭娶的,這你去了你不得被吃得沒個骨頭!他現在又才去了當兵,這新媳婦過去就留一個在家裡,你以為有什麼好果子吃啊!你怎麼就想不明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