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們同三角村村民做工的地方有些距離, 他們來這幹活是沒得挑的,村民們又不放心把村子裡那些要緊的農活交給他們, 畢竟他們這一來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給他們幹, 還怕把自家田裡的東西給霍霍出問題呢!

村民們交給他們的都是一些苦力活,例如給食堂打水、打豬草這些,雖然在村民眼中, 這已經是“特殊照顧”了, 這麼輕松的活沒處找,但是在知青們的眼裡, 依舊覺得這是村民在為難他們。

畢竟對於這些從前在城裡, 幹過最累的活也就是做點家務、至多也就是那些住城中村的,幹過些許農活,哪能受得了村子裡的這種強度,才沒幾天,一個個已經抬不直背, 手上都磨出了豆大的水泡, 忙著忙著又給弄破, 破了又只得繼續幹, 這也是讓知青們“心活”起來的重要原因,苦到了這份上, 他們恨不得用盡一切辦法來把自己折騰到輕松點的位置。

曾榮之一早就看上了許佳佳,她算是村子裡頂出挑的女孩子之一,個性溫和, 從不和人吵架,,換言之就是看起來挺好“騙”、挺好“欺負”,而且還背靠大樹,怎麼看怎麼好。

明明他是頭回幹這碼子事,可他卻好像已經身經百戰一樣頗有一些經驗。

不過自從上次好不容易把許佳佳給約出來,曾榮之已經好幾天沒能碰上她、也沒收到對方給的什麼訊息、禮物的,這可和劉一蘭的熱情天差地別了,這要他有些鬱悶,他自認自己長得還算英俊,職工家庭、城裡戶口的身份在剛來村子裡的時候,就要村子裡的人好一陣羨慕,更別說他對許佳佳這麼主動,像是這樣年紀輕輕的小姑娘,多少也應當被撩撥起來,怎麼就無動於衷呢?

想到了這曾榮之犯愁得很,不過他腦子很活,一下想到了辦法,先是提筆寫了一封信,信不長,這些信紙還是他從城裡帶來的,不過想要釣魚就要捨得下餌,這個道理他很懂,反複看了看自己的信,他沉思片刻,覺得自己的這番準備還是有些“不足”,誠意稍微欠缺了一點,不過這可難不倒他。

頂著午休時間的大太陽,他大汗淋漓地走上了後山,那天他和這許佳佳去看那片蒲公英時,對方臉上可是好一副感動情緒,一看就知道自己的這點“小招數”恰中她心。

可就這麼一走,曾榮之便面對著眼前滿目瘡痍地蒲公英花海目瞪口呆了起來,明明這才幾天沒來,這連綿成一片的美麗景色怎麼就這麼被挖成狗啃的一樣?

他還摸不著頭腦,突然後頭被人用力一拍,他做賊心虛,嚇得往旁邊就是騰地一彈,回過頭神色僵硬,下意識地就喊出了句:“怎麼了!”這話才出口,他就發現後頭來的竟是住在知青隔壁的牛二嬸子。

牛二嬸子身上揹著背簍,狐疑地打量了下這新來的俊知青,但是出於對城裡人的高看一眼,倒是沒說難聽話,只是沒好氣地應了句:“你來幹嘛,我就是來幹嘛的。”

這話聽在曾榮之耳朵裡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皺著眉頭沒反應過來,就這麼眼看著牛二嬸子一點不客氣地從他身邊越了過去,對那片已經是天殘地缺的蒲公英再次痛下殺手,直接又是拔掉了好一些。

“牛二嬸子,您這是在做什麼呢?這花……是挖回去種的嗎?”曾榮之問道。

牛二嬸子很是不耐煩,不過手上動作利索,已經摘夠了她想要的分量,翻了個白眼便道:“我們鄉下人哪裡要得什麼養花不養花的,這是拿回去泡水喝的!”

這年頭物資少,村裡人個個扣扣索索地,平日裡有點錢都得攢著蓋房娶媳婦,哪能亂花,但凡這山裡、土裡有什麼東西可以吃用,肯定不動糧食,這才是他們的持家之道,哪裡像是他們城裡來的,還種花呢!有地方不得多種點菜!

曾榮之這下總知道這片他巧合發現的蒲公英花海是怎麼沒的了,可這花海在他邀請許佳佳來之前還沒人知道,現在卻成為了人人採摘的“菜地”,他忍不住在心底嘆息些以前看書看過的什麼“死魚眼珠”之類的話,比起他在城裡結識的那些同志,這鄉下姑娘終究太過世俗,沒點想法,只可憐他自己淪落到這地步,不得已而為之了。

頗覺得自己是忍辱負重的他從未想過別人可想不想他來忍這辱、付這重,歸根結底,不過是自私二字罷了。

這麼想著的曾榮之也沒閑著,在眾多被人扒開挑選過的蒲公英裡頭,選了朵品相看起來最好的 ,小心翼翼地塞進了信封裡封好,這下倒是萬事俱備了,而這回他還是從行李裡頭拿了顆糖,只是不能再找上回那毛孩子,他也怕這事情還沒成功,就被村長發現,到時候沒準賠了夫人又折兵,於是他便蹲在這山路上,找了個路過的小孩,把糖往他那一展示,像是這糖果對於村裡的小孩可是大誘惑!

所以這糖這麼一展示,這名叫狗蛋的孩子立刻拿著信就跑,他心裡反反複複地默唸曾榮之囑咐地“不能給人發現!”,動作很快,恨不得能馬上就到許佳佳的面前去送上這封能換糖的信。

……

許佳佳這幾天老有些心虛,畢竟前幾天的她可以算得上是頭回叛逆,從小和媽媽相依為命的她,沒有瞞過媽媽任何一件事情,可這次,不知怎地,她卻不想把曾榮之的事情告訴媽媽,可這幾天媽媽一回家就叫著腰疼、腿疼,她心疼得一直忙裡忙外的,倒是沒什麼空閑想起那人了。

此時她正坐在門口,面前的大水盆裡泡著一盆子的豆莢,她正在擇菜,這些是舅舅聽說媽媽身體不中特地拿來給媽媽吃點新鮮的,這些天來她可不敢讓媽媽再辛苦,生怕累壞了媽媽,可媽媽的工一時找不到人頂,媽媽可不像是她們這樣的半大姑娘,只要上個半天工,她可是做的全工,許佳佳想和媽媽換一下,可媽媽卻擰上了,怎麼說道理也不肯聽,就是不換,她想到這坐在門前就忍不住長籲短嘆的。

“佳佳姐!”狗蛋從許佳佳前頭的門那探出了腦袋,左看右看的,明明還是個孩子,卻有些“賊眉鼠眼”的樣子,眼珠黑白分明,小眼睛滴溜溜地,很是靈動。

狗蛋打量了半天,確認佳佳姐家裡沒人,總算放下了心,他可是接到了重要的任務,必須完美完成,他朝許佳佳招著手,從剛剛在泥地裡打滾弄髒了的衣兜裡摸出了一封信,往許佳佳那就是一遞。

“佳佳姐,這是那個……那個知青!”他記不得對方的名字,“反正他要我給你的,我拿給你了啊,我已經完成任務了!保證沒有別人看到!”

許佳佳還沒回過神,手上已經被狗蛋塞進了一封信,而這皮孩子已經揚長恨去,才一眨眼的功夫就沒了蹤影,她這一低頭,就看到信封上已經被狗蛋的手粘上了好幾個帶著泥的黑手印,上面用清俊的字型寫著“許佳佳同志”,再聯想到狗蛋說的知青,她的臉一下就熱了起來,瞬間想到了一個人。

她慌忙手忙腳亂地把手輪著在衣服上擦著,紅著臉便先往屋子裡頭去,進到了房間裡還不放心,非得自己緊緊地用背靠在關緊的門上,若是開門得先把她也給推開才行,這是生怕媽媽回來一推門就看到她在看信,雖然心裡頭還不太明白,但不知怎地她就是有種莫名地羞怯。

許佳佳是進過一段時間學的,只是學的不多,而他們村裡孩子還有一個共性,就是字和狗啃似的,畢竟爸媽只要這麼一眼看去,覺得自家孩子在本子上亂塗亂畫了,就能立刻覺得孩子好像能看懂課本了,像是大城市裡的什麼要求練字、寫字型的基本沒有。

許佳佳到現在還記得,那時候她老寫不好看字,要特別努力才能把她寫的大字艱難地塞到那格子裡去,小學的老先生就好一陣說他們,說他們的字都沒個骨頭,東倒西歪的,那時候先生說了一句話“字如其人”,他們不求上進所以字也寫得不成。

她看著眼前這信紙上,一看就有稜有角的幾個字,忍不住有些神往,心中暗暗地想到,能寫出這麼好看的字,這曾同志一定是個不錯的人吧,又覺得自己的這些想法太過頭了,熱得忍不住用手給自己不斷地扇著風,一邊害羞著她一邊開啟了信,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裡面寫著什麼:

“許佳佳同志:展信佳!幾日來未曾見到你的身影,有些擔心,不知你可好?我時常想起那日和你未結束的對話,不知道你是否考慮好了呢?無論如何,我相信我們是可以共同進步的,只要你有什麼關心、不明白的事項,我都很樂意為你解答,也希望你能樂於向我詢問,畢竟我打心底眼希望我們能成為好同志。

另外,那天很遺憾匆忙分別,只要看到蒲公英,我就想到了你,特地去採摘了一朵,就像你一樣美好!曾榮之。”

許佳佳很少看字,所以看起這信來也是一頓一頓地,手跟著信紙上的字一個一個挪動,不知不覺地挪到了後頭,在看到了最後的時候,下意識皺了皺眉,露出點苦相,這手一抖,信封上一抹黃色飄落了下去,直接落在了地上,正是一朵異常熟悉的蒲公英花。

這幾日來,單靜秋是變著法的“關愛”自家女兒,雖然說傷敵一百,自損八千,不過每次看到女兒那皺著眉強行嚥下去還得不斷誇著媽媽精進的手藝的樣子,她就忍不住愛笑,這既然女兒喜歡蒲公英,就要好好為女兒加強印象,哪怕是再喜歡的東西,反反複複地這麼吃幾天都能厭,更何況這東西也許還根本不好吃呢?

要知道,蒲公英長了花以後可是又老又苦的,沒吃過的人很難明白那苦味,以前的人煮法都是在裡頭加油、加鹽加調味,像是這物資緊缺的年代,白水不放調料這麼折騰,這味道可是美妙無比。

許佳佳不明白此時內心的情緒是如何,只是她發覺自己的情緒好像一下從天上掉了下來,就連臉上的紅暈都消退了許多,原本恨不得把這信封捂在身上的想法一瞬間蕩然無存了,她有些僵著臉,把這信折了回去,放到了媽媽平時不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