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的房間裡, 坐下兩個人便已經顯得很是擁擠,當然在這小房間裡為了節約空間, 甚至沒有留下椅子的位置,這張不大的單人床不僅承擔了照顧主人睡眠的功能還要當個兢兢業業的椅子。

單靜秋坐在床上, 能感受到下面的床板挺硬,這倒是原身記憶裡沒有的,她記憶裡自家兒子在這個時間點後便收拾行囊回了家, 什麼多餘的也沒說, 只是說他打算在家裡好好地找一份工作先做著,暫時也不再出來了, 所以原身根本不知道自家兒子居然還住過這樣的房間。

劉一辰悄悄地把眼神放在自家媽媽身上, 能看出媽媽風塵僕僕趕來,神色有些疲憊的樣子,世界上最尷尬的事情應該是說謊被抓包了,而像是他這樣幾乎算是“當面說謊”的,和公開處刑沒什麼區別了, 這讓他現在頭低著不敢吱聲。

“這豪華大酒店還挺豪華的。”單靜秋看著房間, 還有角落裡放著的一包超市裡價格最低的袋裝掛麵, “你晚上被男主演請的大餐是什麼口味的?是湯面呢、還是鹵面?”

“我, 我這體驗生活呢!下一部劇要演一個小人物!”劉一辰想解釋解釋,可卻在媽媽的眼神下頭越來越低, 最後只能老實交代,“沒有酒店、沒有大餐……我只是怕你擔心。”

他把話藏在了心裡沒說出來,其實何止是怕媽媽擔心呢?媽媽早就唸叨了有八百遍, 說他這些年在外頭辛苦打拼再怎麼樣也就多賺那幾千,在大城市裡連一平方米的房子都買不下來,還不如回到縣城裡頭,找份就近的穩定工作,吃住在家裡,哪怕一個月就賺個兩三千也能剩下點,再找個物件,老婆孩子熱炕頭的,過得和和美美的。

只是他真的不願意,努力了這麼些年,就這麼輕而易舉地放棄,轉身離開。

“擔心?你要是怕我擔心你早就該和我說了,你這住的什麼條件、吃的又是什麼條件?你怎麼不想想你這樣把自己的身體折騰壞了,我這個做媽的就半點不擔心?還有你每個月給家裡彙那一兩千塊,你媽再怎麼沒用還是夠吃夠喝的,還要你這樣省吃儉用的省嗎?”單靜秋側過身往兒子腦袋上就是直戳,只是空間狹窄,就連想要做大動作都很難,越是這樣她心裡就越是火大。

劉一辰被自家媽媽給說得無力反抗,好一會才低落地回話:“我不是,之前我狀況挺好的,最近……”他剛想說和公司解約的事情,又怕媽媽擔心吞了進去。

“最近你和公司解約了是吧?”單靜秋盤著手冷臉說道,半點眼神沒給那個滿是震驚的兒子,“你真當你媽媽是傻子?當初你一畢業你學長給你介紹這個公司,你簽合約的時候媽媽不是擔心你被人家騙,你還把你自己留底的那份寄給了我!現在到了三年,你突然成這樣,你真當我啥也不會尋思嗎?”

她看到兒子似乎張嘴想說話,一下能猜中他想說什麼的單靜秋立刻接著往下說:“再說了,這麼些年來,你在電視上不是一直都找不到人嗎?你別和我說什麼你們續約了,就你演的那些個奸臣、將軍什麼的,臺詞加起來都沒個幾句的,人家開公司不是做慈善的,再說了你現在就住這個破房子,我還不知道?”

被媽媽這些話一堵,劉一辰總算沒敢再辯解,只能老老實實地交代:“是,我是和公司解約了,就在前幾天。”他又趕快打補丁,“不過媽你盡管把心放到肚子裡,我只是剛解約從宿舍搬出來,h城的房子不好找,我就先將就找了一家,像是我這樣的,隨便找找都能行!前頭我還看那朋友圈裡又招男配呢!我這是休假,打算休息兩天就去試鏡的!”

“我這邊可好了!狀況特別好!”他又補了兩句,絲毫不知道什麼叫做欲蓋彌彰。

單靜秋只是這麼看著,在這狹窄的房子裡,連她這一個普通身高的中年婦女進來都不覺得寬綽,更何況兒子一個挺大的壯漢,她用眼睛預估了一下,恐怕這床兒子的腳都能直接抵在床底板上,劉一辰演技倒是不錯,在她面前強裝鎮定的,到現在也沒說出之前的資源沒了的事。

“你累嗎?”單靜秋忽然看著兒子便問道。

這話問得劉一辰卡了殼,好半天看著別的地方應了聲:“不累。”可心裡卻禁不住的有些沉,也許是今天一晚上受到的打擊太多,又或許是許久不見的母親突然出現,讓他原本以為自己已經駐起的心防鬆了一半。

追逐夢想的路從來不算短,可最打擊的,大概是再怎麼努力連線近的功夫都沒有吧,他想到自己畢業後到現在,天天在電視裡頭演的那些幾句話的角色,跟著市場隨波逐流,為了賺點快錢、服從公司的命令,再說了,他這個級別,也沒有什麼選角色的資本,能有個戲演,就得立刻打包上門,哪怕是什麼天雷劇本也接來演一演,上回還演了個雷神,頭上頭發都做出了滑稽的炸毛效果,那時看著鏡子裡的自己,連他都覺得自己過得滑稽可笑了。

而這回便是他最接近自己夢想的一刻,他可以真真正正地同追求品質的導演合作,好好地配合著演一部大戲,認真地表演,可他終於是沒能得到。

他想了很久,如果再這樣永無止境地演著些毫無意義的角色,也許漸漸地他失去的會不只是他對表演的初心,就連他表演的技能恐怕都要被消耗殆盡,那屆時,究竟堅持下去還有意義嗎?

“媽,你覺得我的堅持有意義嗎?”劉一辰忽然問著,“畢業這三年多來,我一直沒混出個名堂,逢年過節也不能回去陪您,都已經三年了,還是這樣,你會怪我嗎?你會覺得我當初不聽你的話,選了一條錯誤的路嗎?”

單靜秋默默地把放在床上的,她特地從家裡千裡迢迢背過來的大包一把提了過來,分量沉得很,不過對於她來說不算太重,她在兒子有些茫然的眼神中把裡頭的全套裝備拿了出來。

這是當初劉一辰讀大學的時候用的膝上型電腦,是臺很笨重的老式電腦,唯一有意義的便是裡頭還有個載入光碟的光碟機,這臺電腦動作很慢,這幾天差點把單靜秋給搞到沒脾氣,只是這原身的存款雖說有一些,錢要用在刀刃上,倒是還不急著買新電腦。

而後她又從書包裡掏出了一個用透明盒子裝著的碟片,插入電腦中龜速地載入了起來,而後碟片在兒子懵懂的神色中載入播放了出來。

不過到了播放頁面,倒是流暢了起來。

畫面中先頭是有些年頭的照片掃描件一張一張地切換著。

首先出現的,是一個額頭上用口紅點著紅點的小男孩,穿得浮誇的金色小西裝,站在舞臺中央繪聲繪色地表演著,神態誇張,這是劉一辰幼兒園時參加學校彙演的照片。

而後一張張照片切換,從小不點一隻到後來臉上帶著倔強神色的青澀少年,只要站在鏡頭正中央的舞臺上,神情立馬不同,劉一辰甚至在高中的文藝彙演上還反串過一次,當時贏得滿堂喝彩,還得了彙演的最受歡迎節目,而這些記憶都化作了原身這些年來一張張拍攝著的照片,只單是看這些照片,大概就能明白對方對表演的興趣和愛。

很快地,高中階段結束了,迎來的是大學,放的是劉一辰獲得的b城電影學院的錄取通知書,興奮地在家蹦來蹦去的他、開學第一天站在大門口傻笑著的合影……一張張照片一晃而過,從入學時的青澀、剛進大城市的少年到畢業之後的沉穩。

而在照片展示結束之後,突然電腦發出了聲音。

是劉一辰當年畢業彙演的片段,不是很清晰,他演的是晚清時一個沉迷大煙的老爺,畫面中他抽著長煙管神色如同魔怔地樣子哪怕是隔著那低畫素也能看得清楚,還有那老爺在被家人逼著斷食大煙後的癲狂、掙紮,一直到最後把妻子打暈,瘋了一樣地拿了錢,往外跑著中了魔般地念叨著:“我有錢了,快給我點!快給我點!”

劉一辰眼角有些發酸,他突然想起畢業彙演結束的時候,學長師姐、老師還有同學們簇擁著他,喊他是未來的影帝、說他是當晚最牛的演員,那時聽到“演員”兩個字,他是多麼激動啊,可後來……

影片還沒有結束,接下來的片段一個接著一個,似乎總也沒有個頭,是這三年來劉一辰所出演的每一出電視劇的片段,事實上一出電視劇他的分量能剪出來四十分鐘就算是重要配角了,更多的反而是那些“佈景板”,可剪這些的人,很是認真,就連他只是站在旁邊的畫面都剪到了裡面。

時長很長,可劉一辰眼神一動不動地看著,沒有一刻移開,他能在那裡頭看見他的掙紮,從一開始的試圖在配角裡用眼神、臺詞展現出角色的複雜,甚至給角色編個人物小傳到後來,在日複一日的趕工中,越發的套路化,如果不是這麼被剪在了一起,他根本無法那麼清晰的看出,在第三年的很多出戲裡,他不僅僅是沒有進步,甚至還往後退了一大步。

“你看著這些,會遺憾嗎?”單靜秋輕輕地問道。

劉一辰愣愣地,好一會才說:“我不知道。”他不遺憾自己曾經為夢想奮鬥過,可一直走到今天,他已經開始懷疑他的奮鬥到底有意義嗎?

“我真的不知道,如果說有意義,總是要有些成績或者是成果,可看著這些碟片,我才發現自己一天一天地,好像走得越來越偏,我還是那個我嗎?”劉一辰這樣說著,同時也在問著自己。

“這是媽媽每一次在你演了戲、有了照片的時候,便到咱們家附近的照相館叫人家幫我做的,而這張碟片裡頭的內容就這麼越來越多了。”事實上說這話單靜秋有幾分心虛,哪有什麼外面的照相館,全都是她一手包辦的。

“我從來也沒有怪你,我只是在心裡頭琢磨,媽擔心有朝一日你回到家,你會後悔,後悔自己當初為了做個演員耽誤了自己的時間,沒能多賺點錢……”電腦上的畫面停留在當初劉一辰入學時在學校大門口拍的照片,這也是單靜秋特地選的影片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