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還恍恍惚惚地爬了起來,以為又是緊急演練的曾年才放下心,又把心懸了起來,他忙往旁邊一看,馬華還似夢非夢,嘴裡不斷唸叨的是“水”,他趕忙從床底下把他們倆今天特地從廚房那用之前存下的小盒子裝的一點清水給對方慣了進去,只是這宿舍太過陰冷,哪怕是在夏天,這點兒水也已經涼透了。

這被灌入的一點點水如同救命良藥一樣,才往馬華嘴巴裡頭倒進去,就被他拼命地喝到了嘴巴裡,可是不斷上下動彈著、吞嚥口水的喉結能讓人看出此時他有多口渴,但是當下也已經半點多餘的水都沒有了。

不過能喝水就好。

“他好些了嗎?”向東輕聲地問道,擔心得厲害,他幾乎沒能睡下去,聽著下頭氣若懸絲一般的呼吸聲,讓他幾乎也跟著不能呼吸過來。

曾年輕輕地把手搭在了馬華的頭上,深深地嘆了口氣,放鬆裡還帶著些沉重:“退燒了,只是現在還沒醒過來,也不知道到底怎麼樣了!”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都和他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能得罪教官,現在林盛下了死命令不許他上醫務室,萬一出點什麼事要怎麼辦?”他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想象著馬華前頭究竟遭遇了什麼就有些畏懼。

曾年和馬華都是向東在307宿舍裡的舍友,其中曾年是早就住在這宿舍裡的老前輩,馬華是在向東住進這幾天後才剛來的,這也是向東在裡頭真正有交心的唯二兩個朋友,誰讓在這西山學院裡,教師、教官們甚至不讓學員們互通有無,生怕他們共同研究出什麼奇奇怪怪的對策。

在向東剛進入307時,還暈暈沉沉的時候便是受了曾年的照顧,曾年是他在這裡見過的第一個認命的人,所以教官便把他們這種新人交給老人來帶,這樣才能讓他們更快的識趣、知錯。

馬華比向東剛進來時還要慘點,他上週才入學,到現在已經受了兩三場的大教育了。

馬華和向東不同,他的入學是被父母喊教官們“押送”過來的,他的父母並沒有來這所學校實地考察過,只是因為覺得他必須得來這好好地接受改造一番,便向學校這裡交了學費,並出了往返的路費,讓幾個人高馬大的教官去他家鄉裡把他押過來。

曾年告訴向東,像馬華這樣的,在西山學院裡待遇絕對不會好,因為父母的決心,他們往往更意味著沒有人管,像是向東這樣,媽媽那頭擔心得不得了的,教官們是不太會下狠手,起碼不會在能看到的地方,就怕被父母看到,可馬華這樣的,就可以盡量教育,只要在學校開放的參觀日前大體痊癒就沒什麼大不了的,所以像是他這樣的,來這都要脫下起碼一層皮。

他們的父母對改造他們的決心異常堅定,大多甚至還和學校簽訂了的“生死狀”,這生死狀中包括了學校裡最大的管教,學員們管這叫“傻子教育”,只有變傻了,不會疼、不會哭、不會難受,才能從那間管教室裡頭熬出來,裡頭可怕的景象,聽說進去過的學員一個都不肯再講,只要回憶起就已經冷汗涔涔、臉色發白了。

曾年說,從前睡在那張空床上的,他的另外個舍友就是這麼離開學院的,聽說那人接受了一次傻子教育以後,哪怕教官拿戒尺狠狠地抽打都不會叫疼一聲,似乎精神出了些什麼問題,最後要家裡拉走了,學校賠了一個,這也是學生中的暗話,一個的意思是一個孩子一學期的學費,也就是四萬,就算死了,也最多賠個兩個。

一條命,抵兩個,這也是學生們互相之間勸著彼此撐下去的唯一力量,畢竟死了也就是送去燒了一了百了,給家裡賺些外快,所以他們要活下去,活到出去的那一天,不能這麼就沒了。

曾年最經常說的一句話就是:“要守規矩。”只有守規矩的人才能出去,至於規矩是什麼?從來都沒有定論,只要教官要他們做的,就是約定俗成的規矩,並沒有固定的要求,只要聽話、認命就好。

頭回聽到認命的時候,向東有些不明白,可後來他看著身邊的學員們臉上麻木的神情,一點點地理解到了這句話的意思。

他很快就表現得挺好,在教官們面前聽話,被打了就咬牙扛下來,打完了要說謝謝教官管教,和家裡打電話要感恩學校、感恩教官……明明時間才過了兩周,他都覺得自己要被這裡頭吞噬了。

而馬華就是他認識的,最不認命的人。

在馬華被送進307宿舍的時候,可要比當初向東進來的時候還要慘得多,曾年說,這也是算他見過剛進來遭罪最多的了,他被教官們用被單裹著,丟到了床上,活像是丟一具屍體,躺在那的他渾身發著冷汗、還要時不時地抽搐兩下、嘴唇那時已經是毫無血色,面白如紙,若不是尚且偶爾會動作的身體和微弱起伏的呼吸,單看身體和屍體並無二異。

曾年很有經驗,他翻看著馬華身上的傷口,一邊倒吸冷氣一邊說著:“他太不守規矩了。”在這不守規矩的代價,要比在外頭嚴重得太多太多,超乎人們的想象。

像是進來的時候,規矩的孩子順著教官們的責罵、教育,也就折騰這麼一次,去小黑屋裡頭關兩天就能被送到寢室裡頭,總算過得是個人的日子。

若是不規矩的,就是像馬華這樣,原本只是電擊“適應”教育,但凡敢於頂撞一下、逆著教官、反抗幾次,他們便會採取所謂的非常措施。

教官們曾經嘚瑟地和學生們炫耀過。

“這剛進來的時候呢,要先給個下馬威,這下馬威沒有別的,就是一個字,要狠,狠到新來的學生們知道畏懼、知道服從、知道要聽話,不聽話的,只要在一開始治到服,治到怕了,以後就好管了,叫他往東不敢往西,他看到教官都會抖,越是跳,就越要把他徹底按下去,碾死。”

馬華就是如此不服從,所以才會被好好地管教了一次。

那天晚上向東也像是今天一樣,一直緊張地聽著馬華的呼吸聲,不敢閉眼,心懸成了一條線,他生怕這躺在旁邊的這人,說沒了就沒了。

人命有多脆弱,脆弱到躺在他隔壁的這個年紀和他相仿的少年已經命懸一線,還無人理會。

還好,按照這的說法,馬華命大,挺了過來,否則挺不過去也就是兩個的事情,教官和老師才不會為這男孩痛苦,甚至很多學生們還不知道有人來過、有人走了。

等馬華好了,他們三個人漸漸地交了心,談天說地著把藏在心底的全部心事傾吐而出,當然這一切都是竊竊私語地在深夜裡進行,否則被教官們發現了,絕對沒有好果子吃。

這也是向東頭回聽到別人進來的原因,此前他只知道,這裡都是一些家長心裡的“問題孩子”,出了問題就進來解決問題。

馬華是因為得了厭學的毛病被父母送進來的,他坐在床邊帶著笑說,他可不是厭學,他就是笨,讀不進去書,怎麼努力也讀不進去,因為他考得又差、又拼命讀,在同學們眼裡成了笑料,畢竟別人的讀不好書,都是因為不夠努力,可馬華在他們心裡就是因為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