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這狀況,毀滅世界還差不多……

待陳行猶猶豫豫地轉身離開,電梯門在身後關合,易乘風這才呼地拉開門走了進去。

客廳的吊燈沒開,柱狀音箱發出幽藍的熒光,隨著或激昂或悠揚的樂聲將一波波變換的光影打在冷白的玻化磚上。

他按亮玄關的照明射燈,入眼一片亮晶晶的寶石,哦不對,是碎玻璃,在殷紅酒液的襯託下閃閃發光。

易乘風根本不敢脫鞋,直接嘎吱嘎吱從玻璃上踩了過去。

空氣中隱隱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焦糊,這種味道在大潑紅酒蒸騰出來的氣味的掩蓋下起初並不明顯,不像是飯菜燒焦的味道,易乘風探頭看了看廚房,果然冷鍋冷灶的沒有半點煙火氣。

他頓住腳步嗅了嗅,果斷轉身躥進衛生間,原本光亮潔白的馬桶被燻得黢黑,翻起的衛麗洗也被高溫炙烤得泛黃變形。

易乘風果斷扯掉還沒切斷的智慧馬桶蓋電源,他可不想這玩意突然就變成了電椅。

厚厚的焦黑的紙屑幾乎填滿了整個馬桶,隱約有指甲蓋或硬幣大小的碎片得以倖免,卻也早已被水浸得模糊不清。

易乘風撿起一角飄落到地磚上,邊緣焦黃的信紙,上面清晰留著晏羽的雋秀字跡:

……在水中等你

火來,我在灰燼中等你

殷殷盼複!

2008年12月21日

晏羽於梅川大雪夜

那一天,是晏羽成年的日子,他當時想對易乘風說的話如今已經付之一炬再不能得見了,他的期盼也藏在那數百封灰燼中年複一年得不到回應。

易乘風用力閉上眼睛,將這一角紙片攥在掌心裡,他覺得自己此刻應該立即把剛那隻電源接回去,然後坐到上面接受良心的審判!

通往露臺的拉門開著,晏羽窩在露臺靠牆的輪椅裡,懷抱一支紅酒,被窗外月光勾勒出清寂的剪影。

大概是酒杯已經陣亡在門口了,他只好直接拎著瓶子對嘴灌自己,也不知喝了多少,反正整個人狀態沒有一個地方對勁兒,臉頰緋紅,眉眼潮濕,目光比這夜色更加沉寂黯淡。

他就像只重傷劇痛的小動物一樣縮在角落,拒絕任何人的靠近,安安靜靜躲回殼裡。

“小晏,你在幹什麼呢?”

易乘風本以為自己會被他氣得想爆炸,可見到這一幕的時候,卻連大聲說話都不太敢,有點怕嚇到他。

晏羽緩緩轉過頭,沖他露出一個璀璨至極的笑容,瑩亮的淚水漫過頰邊新舊縱橫的淚痕。

他的視線被易乘風牽著,直到停在他蹲到自己面前仰起的臉上。

“聽聽音樂,喝點酒——”晏羽沖他晃了晃半滿的酒瓶,用手背抹了下臉上的淚水,“莫紮特第40號交響樂,好聽嗎?”

易乘風蹙眉,反手對著音箱一指,“這個?莫紮特?我一直以為是思鵝蛇s.h.e)的那個什麼不想長大……”

晏羽彎唇笑他,仰起白皙修長的頸將瓶口送到嘴邊,紫紅的汁液順著嘴角倏然滑落,一路蜿蜒過喉結和鎖骨,最終隱沒在衣領裡,像是封喉利刃刺破的血。

同時,一滴晶瑩的淚亦追逐似的滑落,染濕他鴉羽般濃密的睫毛。

這樣如同墜落煙花般炫目又絕望的晏羽,以一種悽美的姿勢綻放在他面前,突然令他産生一瞬即便燙穿掌心也要拼命接住的瘋狂,好像不那樣做就會永遠地失去他,再也找不回來。

易乘風哄下他手裡的酒瓶放到牆角,幹脆盤腿坐在晏羽面前的地上,左手握住他的右手,右手拉住他的左手,飛快地檢查了一遍他縱火燒信的時候有沒有燙傷自己,還好,並沒有。

繼而,他凝眸認真地看向晏羽漂亮的眼睛。

“小晏,你看著我,告訴風哥到底遇到什麼傷心事兒了?為什麼一個人躲在這裡喝酒?為什麼一整個下午都不接電話,你去了哪兒了?我找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你。”

“我去夕嵐灣看我爸了,我好多年沒去看過他,我很想念他,可是他不會知道了。”

易乘風舔了舔嘴唇,有點不知從何安慰,他知道晏羽為父親的死背負了沉重的自責,就像對他當年坐牢一樣,明明沒有錯卻也許一輩子都難以放下,所有的寬慰都無比蒼白。

“風哥,我覺得自己很失敗……”晏羽的雙手反過來抓住他的,聲音裡帶著濃重的淚意,“我一直很努力很努力想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從四歲開始練琴,每天幾個小時一直堅持了十年……但是沒有用的,這些堅持分文不值,一秒鐘就可以被奪走再也找不回來……”

“還有好多好多,無論我想要什麼,都註定一敗塗地,兩手空空……我沒有想要很多啊……可是得不到的,所有都不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