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川的地勢總體有些起伏,西高東低,因此從四小到玻璃廠家屬區和從四小到晏家舊宅的兩條平行路都有少許坡度。

“陪我去17棟看看,我也好久沒回去了。”易乘風指了指通往家屬區的那條路。

“好,我們比賽吧,看誰先到前面的紅綠燈。”晏羽說完,沒等易乘風響應便推著輪椅順坡而下,飈出一個不慢的速度。

易乘風抬腿就追,“喂!你小心——”

風從少年的耳畔掠過,帶走沉澱在時光中的煩惱,飛向希冀憧憬的未來。

失去雙腿的旅程,仍有一個人願意陪你奔跑。

“你家窗外這條路上的槐花總是開得最早最漂亮。”

繾婘的豆角秧依然翠綠,同樣的視窗也仍舊泛出暖黃的燈光。而青石板路上的小少年已經長大,生出比從前更加昳麗清雋的面龐,帶著柔和水汽的槐花好似還記得他一般,親暱地撒了他一頭一肩。

易乘風忽然生出一種時光倒流的錯覺,彷彿從另一個視角看到了當年來跟他道別的小晏羽,一個人孤單單地得不到回應,最終黯然離去。

視窗傳出年輕母親的斥責和小孩子低低的爭辯聲,有如時空隧道裡的一場無盡輪回。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易乘風心想,“如果一切可以重來,那天我會出來送送你的。”心裡想著,嘴裡就已經說了出來。

晏羽轉頭看他的一瞬,錯愕一閃即逝。

他隨即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不摻雜半點遺憾和怨念。

“裡面的小孩,好像比你當年還乖一點。”畢竟只有訓斥沒有打鬥。

“說不定是他媽比較……心慈手軟。”

晏羽晃了晃手腕上的表,這才是當年他送出的那一隻,“你媽媽後來怎麼肯讓你戴這個的?”

“實話實說唄,”易乘風撥弄了一下手上的那隻表,“你當我媽還真是因為偷東西打我?他知道我不會幹那種事。大概就是氣我招惹了你這種有錢人家的小少爺,不自量力,窮人的尊嚴,有些自卑,我說不太好,就是那樣。”

“我現在不是,很久就不是了。”晏羽像是急著撇清自己,要跟剝削階級劃清界限,我們沒有你媽媽認為的那種障礙了,可以做朋友對嗎?

易乘風揉了下他的頭頂,“是就是唄,有什麼關系。那你為什麼會有一塊一模一樣的?”

“我覺得這個很好用,就拿零用錢又買了一個,後來這一款就不再有了。”

零用錢,易乘風勾唇哂笑,還說自己不是有錢人!

從17棟離開,晏羽繞過一條街非要回晏家的舊宅看一看,易乘風不太想帶他觸景傷情卻也拗不過他。

曾經古樸的紅磚小樓已經被改造了門庭和外立面,變成奶白色歐風洋房的西式外觀,煥然一新。

院中移栽了一些常青植物,藩籬一般半掩住外界的視線,還稀落落種了幾株果樹。

原來的爬藤被鏟得一幹二淨,唯獨外牆的玄色掐絲鐵枝柵欄還保留著從前的模樣。

小樓整個黑著燈,不像有人住的樣子,晏羽已經在外面看了好一會兒沒有要走的意思,易乘風背對著他坐在路燈下,彎起一條長腿百無聊賴地摧殘那些落花。

寂靜的小街上,槐樹的枝葉如擎如蓋,路燈拖曳出明處少年英挺俊朗的身姿,他身後的黑暗裡,印著白衣男孩瘦削的影子,有如一幅對比鮮明的畫卷靜靜展開在濃濃夜色中。

“當年不知什麼人拍走了這座房子,好像並不住在這裡。”

“開始幾年住過的吧,我見過裡面亮燈。”易乘風拋著小石子,晏羽一家搬走後,他有意無意路過這裡很多次,再也沒有從二樓飄落下來的琴聲,再也沒有那個小貓一樣靈活翻出圍牆的少年。

晏羽推著輪椅靠近鐵柵,抬手試了幾次才夠到上面的橫杆,“就是那棵樹吧,你從上面掉下來……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是從這裡翻出來的……”

晏羽緊緊抓著欄杆,將自己從輪椅裡拉了起來,他幾乎使了全部的力氣,手背上的青筋分縷突出,薄唇抿成一條直線。因為無法控制自己挺直膝蓋,他險些向下跪倒,最終才顫巍巍地勉強抓著欄杆站穩。

“小晏……”

易乘風拍著屁股從地上蹦起來,大步站到他身邊。

“就是這裡,”晏羽轉眸看向他,眼裡裝著月光星辰,漾出一片深不見底的湖,“風哥,要是以後跟你隔著什麼欄杆,我就再也翻不過去了……”

他臉上淺淡的笑容狠狠在易乘風心頭掐了一把,疼到漏了心跳。

“過來——”易乘風託著他的手臂緩緩移到自己肩上,讓他像之前許多次那樣倚靠著自己,然後,他張開雙臂環住了晏羽,將他緊緊抱在懷裡。

第三卷:六年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