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暖陽透過車窗斜斜照著晏羽白皙的面孔,將微闔眼皮中的血管脈絡和淡紅顏色印在了視網膜上,光影晃動,水波柔和,他的身體如入搖籃般隨著車行輕輕顫動,彷彿被緩緩地,輕柔地拉進了一個遙遠的夢境。

記憶中滿是清甜的槐花香,晏羽趴在自己位於別墅三樓的房間向外望去,洋槐嫩綠的樹冠連成一片,彷彿淩空鋪就的一道綠毯,上面點綴著清雅的白色花苞。

從這個角度向下,剛好可以透過細密的枝蔓看到牆外那條溜著緩坡的柏油小路,濃密的樹蔭潑灑在路面,雪白的落花被微風掃在路肩的夾角裡,給小路鑲嵌了兩道白色花邊。

他可以肆無忌憚地看下去,但路上的人想仰頭看上來卻不太容易,他只要稍一躲閃便能避開那些本就被遮得七七八八的視線。

晏羽側頭看了眼牆上的時鐘,指標已經偏過了四點,就快來了。

分針移向2的時候,小路盡頭終於如約傳來熟悉的嬉笑聲,像由遠及近的一波潮水,那是梅川四小的學生們放學了。

梅川四小原來的名字叫梅川玻璃廠子弟小學,學生都是玻璃廠職工的孩子,後來玻璃廠面臨破産重組,學校歸到了社會,改名為梅川第四小學。

這些都是晏羽後來才知道的,當時這個學校唯一吸引他注意的就是每天下午四點放學的這一波學生。

他們奔跑在小路上,恣意地嬉笑追逐,將書包甩得像風車,有時笑鬧聲中還夾雜著一兩句粗魯的叫罵,甚至會有大一點兒的男孩子偷偷躲在樹後面揹著大人吸煙。

還有的時候,學生之間也會打架,亂七八糟的招式匪夷所思,兩個發狂野狗一樣的男孩緊緊抱在一起滾進路邊的水窪,輸的那個會被逼迫吃一口土,相當喪權辱國。

女生們三五一群,低年級的有些會被老人接著放學,大一點的就湊在一起邊分享零食邊看那些男生層出不窮的笑話。

“小少爺,該練琴了——”

管家常伯站在樓梯上叫,下午四點一刻,一秒鐘都不會差。在讀書和練琴之間,他只有這十五分鐘的休息時間。

晏羽戀戀不捨地從窗邊退回來,轉身快步跑下樓。

琴房在二樓他房間的樓下,少頃,叮叮咚咚的琴聲被奏響,汩汩地飄出窗外,染著洋槐花的淡香一路流淌在小路上。

有些孩子渾然不覺,也有些會好奇地駐足仰望。

玄色掐絲金屬圍柵上爬了些不知名的闊葉藤蔓植物,半掩著晏家那棟別致的三層紅磚小樓。

小樓頗有年代感,外人看不見樓裡的佈置擺設,也聽不懂飄揚的肖邦巴赫,這一切都像只神秘的潘多拉魔盒,勾得大人孩子們心裡癢癢的。

各種訊息在玻璃廠因下崗而閑住的人們之間口口相傳,漸漸流出了不少的版本和隱情。

晏家的男主人晏嘯,蓮城人,是個像從電影裡走出來的英俊紳士一般的男人。他在梅川經營著一家小家電代工工廠,因為在這裡建廠房和僱傭工人的成本都要比蓮城低很多。

晏家的女主人同樣好看得不像話,而且十分年輕,總是搭著家裡那輛黑色轎車去鎮上最好的發廊做頭發,而且幾乎是天天都去。

外人從未看到過這房子裡的一家三口一起出行,好像他們只是碰巧住在一棟樓裡的陌生人。

最最神秘的要數晏家那位小少爺,這孩子不知為什麼從來不像其他小孩那樣到學校上學,而是請了一堆家庭教師到家裡授課,也不見他跟周圍的孩子玩。

有人說這位小少爺生了怪病,好像自閉症之類的,又或者是什麼很嚴重的傳染病,不能見人。

也有人說這位小少爺不出門是因為他長得很難看,簡直就是他父母正正得負的敗筆。

男人們忙著尋找新門路賺錢養家,不屑理會這種無稽之談,他們中有不少人都去應聘晏家工廠的合同工。

現代社會,一個人再神秘還能神秘到什麼程度,小少爺一樣要吃喝拉撒,一樣要跟著老師念書學藝。

早有接觸過晏家的人無奈闢謠,但仍然無法阻止女人和孩子們樂此不疲地幻想。

尤其是晚上的時候,千萬不要接近晏家的房子,他們家的小少爺會變成發狂的怪獸出來吃人,這是玻璃廠周邊最新流行的哄嚇孩童夜啼的方法,比白骨精和天皇皇地皇皇都有效!

我不是怪獸,也不吃人……晏羽難過地蹙了蹙眉,感覺到抱著自己的一雙手臂輕輕緊了緊,似有溫涼指尖在他眉心一點一點揉,將這點煩擾慢慢推散。

“晏羽?很難受嗎,堅持一下,我們這就到了——”

熟悉的聲音,似穿透時光的呼喚,從遙遠的未來回眸,予他溫柔注視。

晏羽放棄同倦意的對抗,重新合上眼安然睡去。

梅川,從洋槐樹上跌落的莽撞少年,和雨後黃昏那場不歡而散的道別,成了晏羽童年裡最寶貴的記憶。

晏羽離開梅川的時候,並沒有想過未來的某天他還會再回到這裡,以一種截然不同的姿態。

九月一日,是梅川實驗中學開學的日子,高中部教學樓上扯出大紅條幅:開學啦!熱烈歡迎新同學!新學期加油!花壇的圍欄上也插滿了各色彩旗,迎風展動,熱鬧非凡。

初秋的驕陽熱情如火卻懂得保持分寸,晨風中透著令人清爽的涼意,鬆散了整個假期的學生們重新聚攏,邊踏著晨光走進校園,邊熱絡地彼此交談。

七點三十五分,到校的學生基本上已經全部進入教學樓,雖然是開學第一天,但按照學校的作息安排,所有學生必須在七點半之前全部進教室,開始每天半個小時的晨讀,之後才正式上課。

“豆漿——”蘇享惠對著敞開的房門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