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國公以徵詢的目光看著左安,左安點頭,吩咐道:“便休息一陣好了,問問有沒有客房,大家小憩一會,未時再上路。”

“是。”壯漢走下去,將訊息告訴其他人。眾人紛紛將車推進客店的小院子裡,等左安和吳國公進了店子,他們才一擁而上,坐進大堂裡,呼喝著小二拿酒來。

明珠被同車的姑娘背下了車,解開腳上的繩索,壓著她朝客店走去。明珠見那些大漢已經進了屋,自己身邊不過是一個老太太、一個小丫頭,便假裝崴了腳,坐在地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沒事吧?”丫頭手足無措地道。

明珠咿咿呀呀地說了半天,卻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來,只得將秀美的眉毛擰在一起,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幾乎要滴下淚來。小丫頭只道她疼得不行,徵詢地看著老婦人的臉色。

“夫人,這位姑娘崴了腳……”

“崴什麼崴,我看她就是裝的!”老婦人踢了明珠一腳,明珠順勢臥倒在地。

“臭丫頭,竟敢當著我的面耍脾氣!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少爺不讓人碰你,我就當真怕了你?我告訴你……”老婦人張口便罵,然而話未說完,明珠突然手腕用力,強行掙脫開繩索,抱著老夫人的腳腕,一舉躍起,將她狠狠地摜倒在地。

老婦人上了年紀,哪經得起這種摔打?哎呦哎呦地喘著粗氣,想罵也罵不出來。丫鬟慌慌張張地去扶她,輕拍她的後背。老婦人氣得牙癢癢,抬頭時,發現明珠早已奔出老遠,跨上少爺那匹棗紅色的馬,狠狠夾了夾馬腹,馬兒便撒蹄子跑了。

“小蹄子,你扶我幹嘛?怎麼不阻止她?”老婦人氣得將丫鬟推出去。

“奴婢怕您受傷……”

“你是不是傻?”老婦人破口大罵起來,“快來人,來人啊!臭丫頭跑了!少爺,少爺!臭丫頭跑了!”

客店的院子並不大,只可惜屋內十幾個壯漢一窩蜂地湧了進去,老闆樂開了花,和小二捧著酒壇子,忙著招呼貴客,一時間大廳裡吵吵嚷嚷,才沒聽見院外的動靜。

然而老婦人聲音尖銳,這一嚷嚷,裡頭也知道了情況不妙。左安第一個沖出來,見自己的坐騎不在,瞬間便明白了發生什麼事。他也顧不得去看地上的老婦人,足下一發力,便如發了瘋一般,身形如電,疾馳前去,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綠林裡。

老婦人看傻了眼,瞬間,連腰上的疼痛都忘記了。她只聽人說過世上有會輕功的高人,然而親眼所見,還是難免深受震撼。也不知老爺打哪認識了這麼個小祖宗,供在府裡作威作福的,如今放著好好的國公爺不當,竟然帶著家當跟這臭小子一起逃難,路上還要看他眼色。婦人一想起來便覺氣不打一處來,朝著那人消失的方向啐了一口,罵道:“喪門星,這輩子都別回來最好!”

明珠逃跑成功,不免心頭大喜,不停地催馬快行。她並不會騎馬,只是這匹馬是隊伍中惟一的腳力,不冒險賭一把,她永遠也沒機會逃跑。此時此刻,內心的恐懼早已被逃跑的慾望壓倒,她也管不了許多,一個勁地踢著馬腹,希望它跑得再快一點。不管去哪,先逃離那幫人再說。

可惜天不遂人願,馬兒突然一聲悲鳴,前蹄跪地,痛苦地倒在地上哀嚎,將明珠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明珠爬起來,這才發現,馬臀上插著一把鋒利的匕首,整個匕首都沒在馬身中,只餘一個把手在外。這是多大的力道啊!明珠驚詫地四下張望,赫然瞥見一個年輕男子陰沉著臉,朝自己走來。

左安?明珠想到這個名字,便覺心驚肉跳。他的眼睛鋒利如刃,冰冷如霜,明珠在他的逼視下,感到遍體生寒。

她不住地後退,突然踩到了一截斷枝,腳下一絆,便摔在了地上。背後撞上了一棵粗壯的大樹,她還想退時,卻已經避無可避。

男人悄無聲息地走到她的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女子眼中的驚恐,心裡竟産生了一絲久未有過的得意。

“你很怕我?”

男人的嘴角扯出一絲淡笑,兩指在明珠的脖頸前輕輕一點,明珠忽然覺得喉頭一鬆,喘息片刻,已是能發出聲音了。

她定了定神,強自壓抑著心底莫名的戰慄,抬頭,冷笑道:“不,我只是可憐你。”

“可憐我什麼?”他忽然彎下身子,蹲在她面前,一把捏住她的下頷。

明珠想轉頭甩開他,可腦袋卻彷彿被他的手固定住了一樣,硬是半分動彈不得。

“為什麼可憐我?說不出個一二三來,你就別想活著走出這片樹林。”左安的聲音毫無半分感情。

明珠沉默了半晌,忽然覺得下頷上的力量更強了幾分,那隻手捏得她生疼。她惱羞成怒,盯著左安的臉,忽地腦中靈光一閃,一個大膽的猜測湧上心頭。

明珠冷冷一笑,不屑地道:“堂堂西衛豫成王世子,馬上要葬身鄴國了。你說,可憐不可憐?”

面無表情的左安突然眸中寒光一凜,下手又重了幾分,明珠疼得受不住,蹙著眉頭,悶哼一聲。

左安立即松開了她,轉而捏住她的脖子。

“是誰告訴你,我是豫成王世子的?”他的眼睛像狼一樣,亮得陰森可怖,“說不出來,我就掐死你。”

感受到脖頸上的那隻手並沒有用力,明珠強自穩了穩心緒,冷然道:“這還需要誰告訴我嗎?京城裡挨家挨戶搜查,找的不就是天牢裡李代桃僵、被人替換出去的豫成王世子慕容安?每次見你都換一副容貌,顯然你不想讓任何人看到自己的尊容,該不會是為了躲避官兵吧?這麼迫切地想讓鄴國皇帝去死,又和吳國公勾勾搭搭,藉著他的權勢混入皇宮,你就算說一百遍自己不是西衛人,我還不信呢!”

“你倒是聰明。”左安雙眸微眯,露出危險的光,“不錯,我就是慕容安。”

明珠一怔,沒想到他竟然承認了。原本她也並沒有幾分把握,不過是想起淩宗訓的話,加上這人過於神秘,隨口胡謅了幾句,沒想到他竟然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陽光忽然暗了下來,不知從哪冒出一大片陰雲,將光線牢牢蓋住。空曠的林子裡,凝固著壓抑的氣息。

“怎麼,怕了?怕我殺你?”慕容安饒有興趣地研究著她的表情。

“呸!我會怕一個見不得光的人?成天陰沉著臉,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你心裡不憋屈嗎?我都替你憋屈!你敢堂堂正正地站到陽光底下嗎?敢光明正大地跟你的敵人對陣沙場嗎?滿肚子陰謀算計,只會躲在角落裡,頂著別人的名頭暗箭傷人……”

“啪”的一聲,一個巴掌扇在臉上,明珠一頓,不再言語,只是憤怒地看著慕容安。

慕容安忽地笑起來,越笑聲音越高,最後幹脆仰天長笑,洪亮的聲音彷彿要刺穿雲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