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紅色的墨跡未幹,晾在一處。

肖縫卿沒有移目。

清風樓內,席仲綿和蕭過都已離場,樓內的觀棋者也紛紛結伴離場,只剩下了零零散散幾人。

肖挺上前詢問:“東家,方才棋歇時,蕭二公子讓捎句口信給東家,說想單獨見見東家。”

肖縫卿抬眸,方槿桐將好從隔斷前走過。

他拾起那捲“紀九殘局”,上面殘留的白玉蘭花香便順著肌膚滲入四肢百骸。

“跟去看看,懷安侯府應該沒有這個年紀的姑娘。”

肖挺接過,應了聲“是,東家”。

清風樓,四層。

觀棋者已盡數離開,只剩了幾個棋童在簡單整理。

露臺外,蕭過負手而立,憑欄遠眺,遠不如先前對弈時的戾氣。

肖縫卿緩步上前,周圍的棋童低頭問好:“見過東家。”

他頷首莞爾。

“肖挺說你要見我?”肖縫卿走上露臺,與蕭過並肩。

清風樓在四方街的中央,憑欄望去,可以盡數看到元洲城內精緻,恢弘大氣。

“肖老闆,我想親自找你道謝。”蕭過轉身,拱手一拜,“若不是肖老闆邀請,席仲綿不會答應在眾目睽睽之下同我對弈,我也下不出這盤複棋,為我父親正名。”

複棋,便是下過的棋,重新再走一次。

二十年前,席仲綿已是北派棋手的宗師,在一場不受矚目的對弈中,輸給了蕭父,為挽回顏面,誣賴蕭父私藏棋子。

那場對弈原本蕭父已經勝出了半子,卻因私藏棋子作弊而被驅逐,還斷了一指。一個棋士的名聲一旦壞了,斷一根指頭同斷一雙手沒有區別,前途已經毀了。

席仲綿是聲名赫赫的大國手,而蕭父不過一個默默無聞的棋士,有誰會為了一個棋士去得罪大國手?蕭父走投無路,只想再次約站席仲綿。結果席仲綿卻宣佈從此禁手,只授徒,不對弈。蕭父連最後為自己正名的機會都沒有,於是鬱結在心,早早就過世了。

蕭過的這局棋,走得便是複棋。

複的是父親當年同席仲綿的那局棋。

只是,他走得是席仲綿當年的白子,席仲綿走得是當年父親的黑子。所以開始時,席仲綿並未覺得異常,忽然意識到這是那局複棋時,心中就失了準則。

清風樓的這場對弈,來了棋壇半壁。“南蕭北席”的較量,早已被人津津樂道,這場棋局的棋譜,只要有人有心,就會同二十年前的棋譜對比。

對席仲綿來說,一個大國手的聲譽遠比勝負更重要。失去聲譽,他就會失去在棋壇的一切!背負萬千罵名,被人不恥。

“蕭二公子不必謝我。”肖縫卿嘴角微牽:“我肯幫你,也是我有私心。”

蕭過轉眸看他:“蕭某有一事不明白,憑肖家的勢力,肖老闆若是想對付席仲綿其實輕而易舉,為何非要找我?”

肖縫卿本在憑欄遠眺,聽到這句,指尖才微微滯住,回眸看他:“對付一個人很容易,不容易的是拿走他最在意的東西。”

肖縫卿垂眸。

再睜眼,目光留在四方街上,穿著一身牙白色男裝,一枚素玉簪子束發的方槿桐身上。

稍稍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