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半夏最近常常會被夢魘所累,夢中的自己一次次回到那些可怖的時刻,然後被驚醒在午夜時分。

就像現在這樣…月色中陌生的深色頂梁撞入眼簾,半夏閉上眼,深深撥出一口氣,隨後坐起身,雙手緩緩捂住臉頰,在靜謐中感受從黑暗角落裡席捲而來的疲憊與憎恨。

在遭受變故之後、在小妹生命垂危之際、在親手殺了惡人之時,每一次想起或夢回這些瞬間都使那恨意在心裡紮根一寸。

可她又不甘被這憎恨驅使,因為她遇到了流螢、遇到了瑞青,逃脫了奴役又救醒了熙兒,只要,再找回二哥,為父母兄長尋個安葬之地,這茍且來的一條命才算沒有浪費。

忽的,不遠處傳來笛聲,舒緩清雅、悠遠婉轉,這從未聽過的曲調如淙淙泉水,倒讓人無端想起那茂奚閣的迷人景色來。

半夏起身推開窗,微風輕拂、樹影颯颯,不知是誰的笛聲撥動了這如流月色……目光掃過客棧院落,被著一身淺青衣裳的欣長身影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是瑞青……

即便只是一個背影,半夏仍然認出了他。

他身上那少有的儒雅氣質頗有前朝文人風骨,清冷淡然像極了聖人跟前焚香弈棋、吟詩作賦的雅士模樣。也難怪半夏還曾猜測他也許是神隱的仙人。

她憶起在茂奚閣的那間房內看到過一支淺翠玉笛,看來那定是他的笛子了。

他長身立於朦朧月光下吹笛,她趴在窗框處卻險些看的呆了去。

半夏有些恍惚,腦海裡閃過五年前模糊的回憶……………..

那是個異常寒冷的冬季,雪落多日,整個健康城極目望去一片白雪皚皚,太陽總是隱藏在雲層背後,帶不來和煦的陽光與溫暖。

江家的院落很大,朝南的廳堂兩邊用竹籬笆圍起了不大的花圃,種植著冬天唯一盛開的花兒——紅梅。

這幾株梅樹據說十分稀有,是當年大哥承蒙先帝賞識而得來的賞賜,特地從宮裡移摘過來的。

一向喜愛花草的母親十分愛護這兩株紅梅,斷斷不許人折了斜枝去,二哥逗半夏,說要剪下一支來。

半夏笑他莫要惹了母親生氣,冒著雪跨進花圃裡,任沾了泥濘的積雪弄髒裙擺,將落梅一一撿拾了起來。

正是這個時候,瑞青第一次出現在了半夏面前。

少年的臉龐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凝重,略失血色的面頰在蕭條冬日裡更顯蒼白。

他一身粗布衣裳像是存放了多年一般泛著好似永遠洗不淨的灰白。

他跟在大人們身後進了院落,才終於抬起頭看到了還站在梅樹下的半夏。

視線相接,半夏捧著花兒,露出了甜甜的笑容。

可他的眼中卻沒有任何情緒,鳳眼掃過院落便低垂了眼眸。

父親將半夏從花圃裡抱出,告訴她和琦暉,少年名叫瑞青,以後會住在咱們家。

於是她將手中的落梅舉至他的面前,看著他有些驚訝的樣子,淺笑道:“送給你呀”

紅梅上落了片片白雪,一雙小手凍的通紅,桃花眼笑起來似一彎月牙。

那年半夏十一,瑞青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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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終有盡,半夏的思緒隨著笛聲的停止而回轉。

她見瑞青似要轉身,趕忙低下身子離開了窗邊。

她躺回臥榻,盯著黑暗中的房梁盡是回想一些過往之事。轉念又覺自己無趣,這種時候想小時候的事做什麼。

瑞青與羅流螢一樣,對於她來說,他們都像是老天爺派遣來幫助她度過難關的貴人。

只可惜…這難關不知何時才到頭…自己又何時才能還清這人情呢……

她搖搖頭,闔上眼,逼迫自己趕緊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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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琦暉對於朝廷來說,是正在外逃的犯人,而半夏只是因著雍州懶政而僥幸躲過了為奴命運的“貪官”子女。

兄妹兩人都身份特殊,連詢問路人都遮遮掩掩不能講明。

二哥從牢中逃出也不知是他單獨行動還是有人相助,但他向來聰敏過人,定不會留下痕跡輕易讓人發現了去,因此尋人的難度可想而知。

但其實,這所有訊息都是從他人處旁聽來的,真假難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