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夢到那抹模糊的紅紫身影,陰沉的臉龐明滅可見,聲音帶著沒有起伏的冰冷:“……右僕射江佑朝乾夕惕……常為朕之明鏡……然會稽郡救災款失蹤一案…以權謀私…懈怠職權…私吞災款…藐百姓災苦於不顧…供認不諱…深負朕恩…朕痛心疾首…念昔年不賞之功、阿保之勞…賜白綾一條…府內家産充入國庫…男三十七人押黃沙獄…女二十四人貶為官奴,聽候發落…”

春寒料峭,遍體生涼,字字誅心!

半夏猛的睜開雙眼,剛剛的血紅災禍被陣陣藥香取代,那濃厚的味道沁入口鼻,意外的讓她迅速冷靜了下來。

她猶記得自己昏倒在雲海峰頂,此是何地?

屋內擺著簡潔別致的桌案與書格,壁上一副冬雪紅梅圖栩栩如生,矮案上架著一把出鞘寶劍寒光冷冽。

微風從雕紋軒窗外吹進,攜著回溫的絲絲暖意輕拂過桌上的幾本薄書,書頁翻飛帶來悉索聲響,書旁隨意斜放著一支玉笛,底下的青色穗子也隨著微風蕩起。

半夏正身處臥榻上,一旁的案幾上放著釉水細膩無瑕的青白色茶碗,裡頭盛著藥,看來這股藥香便來源此處。

靜坐了片刻,心中滿是疑惑,半夏起身,推開門。

只見室外天蔚藍、雲無垢,遠處四面環山、滿目蒼翠;近處桃花滿園、落英繽紛;不遠處好似還有一潭泉水,水流叮咚、如鳴佩環;近旁幾座雕欄玲瓏的樓閣,遊廊相銜,幽靜典雅,如世外仙境一般。

景雖美,疑惑卻更甚,半夏正準備往樓閣處尋去,忽聞另一側有人喚道:“誒!醒的真是時候!”

她回頭,見一小小少年正向她走來,男孩一身淺絳衣衫,身形端正、五官俊俏,一雙黝黑眼眸炯炯有神,帶著點打量的眼神又帶著點神氣的表情走到近前抬頭問半夏:“你叫什麼?哪裡人?為什麼一個人在雲海峰上?”

聲音倒也是擲地有聲,頗為朝氣:“問你話呢?”

半夏後退半步,身體稍稍前傾:“我來崤山尋茂奚閣,家中小妹高燒不退陷入昏迷,多日未醒。我從襄陽而來,姓…羅”

父親的事在健康城被傳的沸沸揚揚,還是不要漏了自己身份的好……她垂下眼瞼:“在雲海峰頂體力透支…定是小弟將我救來此處,多謝!”

說罷朝男孩鞠了一禮:“只是不知道…此是何處,現又是幾時了?”

“誒誒,救你是碰巧”他倒有些不好意思的擺擺手:“你昏睡了一夜——”

男孩只回答了半句,複又急急問道:“那你叫什麼?”

“……半夏”

“誒!!還真沒說錯啊!!”他激動的一拍掌,又帶著些難以置信的急切:“你,你等等!”

說著便朝隔壁屋內跑去,邊跑邊喊:“那姑娘醒了,你快來!”

……這是何意?半夏有些搞不懂,莫非他有一個朋友叫羅半夏?

她朝男孩奔去的方向望去,只見他片刻便從屋內出來,身後還跟著一個清瘦的身影。

是個約莫二十左右的男子,一身白衣蹁躚,頗具風雅,相貌清雅俊秀,鳳眼生威,眉眼間隱隱還有幾分熟悉的書卷氣…

半夏有些恍神,那男子已立於身前,早春的風起,揚起那透紗的衣擺,也吹皺遠處潭水的平靜,溫潤如玉的聲音在耳邊蕩起:“半夏?”

“你……”她避開那人的視線,有些侷促的下移,直到看到他腰間一枚通透無瑕的凝脂白玉,久遠的記憶才猛然回潮:“瑞青……?”

江半夏對瑞青的印象很深刻,多年前那個大雪紛飛的凜冬,她正冒著雪在院裡撿拾臘梅,朱漆大門被吱呀推開,父親外出歸來將當時還年少的他帶回了家……

他不愛說話,喜歡一個人坐在僻靜的角落,手裡總握著那塊白玉,時而發呆時而沉思,有時候還偷偷的抹眼淚,被半夏發現過幾次。

因她喜愛下雪,總不肯老實待在暖和的屋子裡,這才能看到一樣老躲在外頭的瑞青。

後來…據父親說,他留下一封信後便獨自離開了江家……

想來也有五年未見了,未曾想竟會在此時相遇,半夏不免有些感嘆,眼神顧盼間不由得想從他稜角分明的臉上尋找出以前的痕跡…

“你一點都沒變”瑞青同樣凝視著半夏的臉龐,喚回了她飄遠的思緒:“還是和以前一樣”

聽他這麼說,半夏有些慚愧,若不是看到那塊白玉,她可能無法認出他來。

五年雖不長,卻也將小小少年磨礪的眼角眉梢都彷彿換了模樣。

“出什麼事了麼?”瑞青隱隱有些擔憂:“你為何會在崤山?”

這裡離健康城可有足足大半個月的腳程,若不是事出有因,半夏這樣的名門之女怎會滿身是傷的倒在雲海峰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