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晚宋竹的確是喝醉了,可沒真喝到斷片,孫皓銘牽著他手的力道、擁著他的溫度與鼻息間熟悉的氣味,他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孫皓銘低沉而穩重的聲嗓在他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安撫,耐心地陪他直到情緒慢慢穩定下來。

宋竹依稀記得自己躺上床閉上眼,徹底失去意識之前,手還緊緊抓著孫皓銘的衣襬沒放,隔天早上醒來床上卻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他茫然地望著空蕩蕩的房間,心裡有些空落落的。

他腳踏著拖鞋,踩著宿醉後有些虛軟無力的步伐走出房門,本來是想到浴室盥洗,卻聽見廚房有聲音,下意識就往那個方向走去。

客廳沒有開燈,但廚房的燈是亮的,還隱約能聞到食物的香氣,宋竹放輕腳步,一直到廚房門邊,他扶著門框,看著裡頭正在掂勺的男人,不知怎麼的鼻子忽然有點酸。

孫皓銘隔了一會兒才發現站在門口的宋竹,明顯愣了一下,問他什麼時候醒的,頭會不會痛。

宋竹搖搖頭,盯著孫皓銘將炒菜鍋裡的東西盛盤,反問道:「你昨晚睡客廳?」

孫皓銘側著身轉了回去,手上的動作沒停,淡淡應了一聲,「怕你半夜突然起床還暈著,或是不舒服什麼的,借了你客廳沙發一晚,抱歉沒事先徵得同意。」

宋竹吸了吸鼻子,沒作回應。

孫皓銘這麼高,睡在客廳沙發上腳都不能伸直,這幾天又有寒流來襲,客廳就一條看電視拿來蓋腿的毯子,他就這麼睡了一個晚上,那得多冷啊。

宋竹也不曉得自己怎麼了,才剛剛有股沖動,身體便動得比腦子還要快,他走上前,從後頭伸手抱了一下孫皓銘,很快又退了開來,在孫皓銘還未反應過來之前匆匆出了廚房,心慌意亂躲進浴室洗漱。

宋竹回到客廳的時候孫皓銘還在廚房不知道忙些什麼,他坐到沙發上,坐了一會兒覺得有點冷,便拿過折疊在一旁的毛毯裹著身體,抱著膝縮在沙發一角。

心跳好不容易趨於平緩,在看見孫皓銘卷著袖子端盤踏出來時又不自覺快了起來,這種感覺宋竹很熟悉,以前和孫皓銘還在一起的時候就常常發生。

孫皓銘緊緊擁住他的時候,孫皓銘低頭吻他的時候,孫皓銘低聲喚他宋小竹的時候,那時無論在一起多久,悸動的感覺一直都還是那麼清晰。

這一陣子宋竹在心裡一遍遍問自己還喜不喜歡孫皓銘,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於是他又想,既然喜歡,那能不能放下之前種種疙瘩往前走,宋竹卻想不出來了。

其實宋竹隱約覺著自己心裡有個答案,就是被雲霧遮蓋著,怎麼撥都還是有些模糊。

「你昨晚喝太多了。」孫皓銘把盤子放到宋竹面前,旋即落坐在他身旁的坐位,他開了口才意識到自己似乎並沒有立場用這種有些指責意味的語氣和他說話,於是只好生硬地轉開話題。「吃點東西墊墊胃,不然等下胃疼。」

宋竹側頭看著沒轉過來看他的孫皓銘,張了張嘴,又想了一下,才輕聲道:「我和高文慶沒什麼,昨晚就是喝多了,沒意識到旁邊的是他,你……你別在意,不會有下次了。」

宋竹知道自己沒必要解釋什麼,但心裡又不想讓孫皓銘有任何誤會,孫皓銘這個人表面上看不大出來,但其實特別容易吃悶醋,吃起醋來不會表現得很明顯,只能從一些小動作,比方說牽著他的力道、比平常繃得更緊的嘴角,或是擰起的眉頭來判斷。

孫皓銘也不太需要被哄,通常悶一下很快就可以自行消化了,但只要宋竹一發現不對,就會自顧自開始解釋起來,之後也會更注意去避嫌。

孫皓銘突然轉過頭,直直對上宋竹的視線,宋竹眨著墨黑的雙眼沒有躲閃,兩人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而後孫皓銘嚥了口唾液,低聲開口問宋竹:「我能吻你一下嗎?」

宋竹頓了頓,沒有應聲也沒有後退,然後他眼睜睜看著孫皓銘的臉在眼前放大,忽然一隻手蓋住了他的嘴,孫皓銘的嘴唇找準了位置後,貼上自己的手背。

睽違了三年半多的一個吻,隔了一層掌心,還是讓兩個人的心跳都加速了一倍不止。

日子一天天平順的過著,好像有什麼變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變。

太安逸了,安逸得讓宋竹想,就這麼一直下去好像也不是什麼問題,就像最早的那時候,他們誰也沒有說破在不在一起,但曖昧的氛圍無所遁形。

直到那一天,宋竹晚了一些離開幼兒園,摸出手機才發現孫皓銘半小時前就和他說到了,平常停車等他的地方有人先停了,他在更前面一點的路口附近等宋竹。

那兒離幼兒園門口有點距離,宋竹怕讓孫皓銘等太久了,步伐踩得有些快,快要走到的時候周邊的人忽然變得很多,遠處還隱約有救護車開過來的聲音。

宋竹心裡莫名發慌,雖然他在心裡告訴自己沒事的不要亂想,腳步不自覺又更快了些,他側身避開邊上的人群,走到最前面。

下一瞬映入眼簾的畫面讓宋竹整個人定在原地,柏油馬路上斜著兩輛車子,一輛計程車,另外一輛,是他這幾個月逐漸熟悉起來的鐵灰色現代,如果那輛車的左半側沒有被撞凹得那麼徹底,他可能會更認得更清楚一些。

宋竹感覺自己的心跳大概停了兩拍,在看清車牌號碼的瞬間,他甚至連呼吸都忘了,他的手指發涼,鼻息發顫,看著好不容易抵達的救護車,和下來擠開路人往車禍現場去的救護人員,腦子裡忽然閃現了三年多前孫皓銘一身是傷躺在醫院的畫面。

用疏離的眼神淡漠的語氣問他「你怎麼在這」的那個畫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