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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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植!”一聲巨響之後,卓元破開門而入。
自從衙門回來,柳葉將自己關在書房已經兩個時辰,不吃不喝,誰叫都沒有回應。
巨響驚醒還在冥思中的柳葉,手中的狼毫滴下最後一滴墨汁,將已經畫了一半的桃花圖綴得星星點點。“子初?”她從案上抬起頭,燭光映照下的面容比實際氣色好一些,微黃的燭火下,她的面色變得不那麼慘白,兩眼迷茫了一下,問,“怎麼了?”
卓元看著她手底下畫了一半的桃花樹。“畫畫怎麼還把門給插上了?害得楊嬸擔心了大半日。”卓元緩下腳步,走到桌案前。
柳葉啊了一聲,抬眸:“我沒聽見。”
卓元從她手中將筆拿下,擱在筆山之上,“我說你畫畫為何插……你這是愣了多久,筆上的墨滴幹了知道嗎?”
柳葉答非所問,擺了擺手:“這句我聽見了,我是說楊嬸在外頭叫過我沒聽見。”
卓元隔著一張桌案的距離看著她,那張刻意修飾得五官硬朗的臉一臉平靜中帶著幾絲茫然,眼眸在燭光下微沉,看不清底色。
片刻之後,卓元道:“晚食去前廳吃,還是讓楊嬸送到這裡來?”
柳葉垂著眸,看著桌上沒有畫完的桃花圖。啪嗒,一滴水澤毫無徵兆地從眸中落了下來,滴在桃花的花瓣上,暈開一團淡色,“子初,柳樹是怎麼死的?”
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卓元愣了一愣,問:“什麼?”
柳葉抬眸:“柳樹是卓安德的義子,你一起長大的兄弟,我問你他到底是怎麼死的?”沒有放聲痛哭,淚珠猶如斷線的珠子,無聲地沿著她消瘦的面龐一路滾下來,從下顎跌落,打在宣紙上,把方才滴落的濃墨暈成一片又一片的墨色雲團軟絮般覆在桃花圖上,猶如一片烏雲壓頂。
方才畫著桃花,她不由得想起了柳樹立在東水門外小院的那株桃花樹下,月光冷清,將他的身影拉得細長,猶如他那一聲嘆息。
“……他,”卓元張了張嘴,卻沒有出聲。
柳葉緩緩坐下,靠在椅背之上,眸光茫然,“他是你們的人,不是嗎?”
卓元皺了皺眉頭:“我說過我從來不曾想傷害任何人。”
“柳樹其實不能算……”
不能算我們的人?還是他們的人?
其實我也不算他們的人罷,心裡從來不曾將自己歸為那一類,可是那又如何?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柳樹不是清風閣的人。”頓了一頓,“或許我也不算是。”
柳葉:“清風閣?你們叫清風閣?不該是什麼複周閣之類的嗎?”
卓元在案前的另一張椅子上慢慢坐下,“今日你既然開口問了,我也便將我知道的都告訴你。”
“郎州節度使卓安德其實並非一名精忠之人,或者說他忠的並不是大宋,而是早已覆滅多年的大周國。”卓元的聲音略微暗啞中帶著一絲蒼茫,猶如歷經千山萬水穿透而來,“當年我母親懷著身孕流落到郎州,蒙他所救,並將我母親以周國公主身份安置供養起來。後來這份供養便落到了我的身上。”
卓元的目光落在燭光照不見的暗影裡,在他模糊的幼時記憶裡,母親的身體總是不好,郎州偏南,雨水多,暑熱大,每當暑熱將至,母親便會病倒。後來,他稍大了一些,每年暮春回暖,卓安德便會派人將他母子送到離汴京不遠的一個鎮子上。鎮子在黃河邊,叫望周鎮,原本這個鎮子的是因著遠古時以居於此地的周姓望族而得名,卓安德卻覺得這就是對於大周的緬懷,對這個小鎮有著不一樣的執念。
“望周鎮,於我也是不一樣的。當年母親生我時極為兇險,虧得遇上南下的冷長卿,方保下一大一小。後來冷長卿在望周鎮開了醫館,所以來此母親多是到冷長卿的醫館裡療養而來。而我,每日除了呆在房中聽母親與我講書文便是看著冷梅學藥理。母親說因為我的身世特殊,不得隨意走動洩漏身份,否則將會招致災禍。”自小他就明白,洩漏身份不僅會遭至殺身之禍,還會牽連到所有幫過他們的人。
“有一次,我在冷家醫館的二樓圍欄裡往外瞧,瞧見了一個比我小些的女孩兒,她有一雙特別好看的眼睛,我只看見一次便記住了。”卓元的容色變得無比柔和,語音也軟了,語速也慢了些,“在每日囚籠般的生活裡,她就像是一抹清風,突然吹開了一扇窗門,就這麼吹到了我的面前。雖然,我更渴望能夠與她面對面站著,問一句‘我叫卓元,你呢?’。”
卓元收回落在虛無的眸光,移到柳葉身上:“後來,有一天,我看她的時候她抬起了頭來,她也看見我了。再後來,我從冷梅那裡知道她叫柳葉,就住在冷家醫館的隔壁。”
“冷梅還說,柳葉生過一場重病,損了記憶,以前的事情記不得,現在的事情也是邊記著又會邊忘記。你不用擔心她看見你,沒準明日她就把這件事情給忘了。”卓元低首自嘲地笑了一下,“其實她不知道,那時候我並不想讓你忘記我。”
柳葉靜默了許久,道:“是的,那時候的我一邊記著一邊忘記。直到十歲之後才漸漸好了。”但是我已經想起來了。
“我記得在冷家醫館裡頭,見過一雙有著深棕眸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