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葉雖然已經醒來,只是大喜大悲之間傷了心肺,之前的餘毒便乘虛而發,將養了好幾日方能下床。

眾人得知如此一場,她的元氣必是大傷,皆默然。

柳葉,反倒坦然面對。她對自己道:“十年前已經死了一回,就算今日去了也是賺了十載光陰,有何不捨?”轉念想到現下狀況,不免生出許多悵然,不管自己是柳葉亦或靜兒,柳家於她總是恩情山重,前有柳樹,後有柳母慘死賊人之手,她不能不管。

莫說天下江山,百姓社稷那些豪言壯語,就是身邊的人,哪一個她都放不下。

冷月每日為她診脈施針。這日陽光正好,診完脈,恰有一縷光芒從窗戶縫隙中漏進來,落在柳葉慘白而消瘦的腕上,她輕輕將手腕抬起又放下,與那一縷光芒調皮嬉戲,“我還能有多少時間?”柳葉問出這話的時候眸光還在臂腕間,看著那一縷光芒。

冷月呆愣了一下,低聲道:“若是將養得好,興許還有半年……”

將養得好?她如何能將養得好。

“如果將養不好呢?”她突然笑著問。不知怎的,自從找回那一段失去的記憶,雖然還在絞盡心力費神案情,心境卻平和豁達了許多,時不時還能生出幾分頑笑的閑情來。

冷月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小時候是我父親和姐姐照看你,如今是我。若是你覺得我們冷家還算盡心,你便盡量讓自己將養好些。”

冰冷如冷月,竟然說出這麼長一段話,著實難得。柳葉挑起嘴角笑了,“我盡力而為。”

“你……”才說出一個你字,便卡了殼。有些話冷月想說,只是百轉千回之後發覺自己沒有說話的立場和妥帖的方式。難不成與她說:少主一直惦念著你,十年了。還是說:你罷手吧,你一直這樣讓少主很為難。

人與人之間的情愫啊!冷月暗自嘲諷,不就是眼睛在前,真心在後麼。誰要是能回頭看上一看,那便是圓滿了。

柳葉:“嗯?什麼?”

冷月收起藥枕,依舊是一副清冷的面容:“你最好是將自己的身子當一回事。否則,我研製出來的解藥便是白費了。”

解藥?能研製出來嗎?就算是能,我是否能等得到?柳葉定定看了看冷月:“好。謝謝!”

冷月微微牽動了一下唇角,提著藥箱走了出去。

冷月走後,柳葉叫來異修,讓他攙著去到院中走走。

正月早春,寒涼依舊,唯有中午陽光滿院之時方有一絲暖意,柳葉像是循著那一縷光芒的邀約而來。立在廊下,仰起頭來,任和暖的陽光鋪灑在臉上,嗅著它獨有的味道。這感覺真好。

此時的陽光雖暖,卻不是熾熱,照在身上還能蕩起一層薄薄的光暈。一場大病下來,清減了許多的面龐在陽光下更顯得五官立體,精緻而小巧,羽睫微顫倒映下兩片陰影,蓋在極白的頰上,平添了幾分靈動。許是身子更加消瘦的緣故,雖然依舊是一身男裝,卻盡顯了嬌弱風姿,狐裘披風顯得有些寬大,無風微動。看著就是一幅令人心動卻又心疼的樣子。

卓元從中門跨入,一眼看見的便是這番模樣。立在門邊微微愣了愣神。

“子初?”柳葉感覺到視線,微微睜開眼,看見了那個一襲銀灰袍子的身影。

卓元勾起唇角笑了笑,揚了揚手中的油紙和燈紙:“元宵將近,紮幾個燈玩,可好?”

小的時候,柳正航尚在世上,每到元宵,也會從別家要些刮好的細竹絲紮花燈,奈何那雙舞文弄墨的手在這些事情上總是顯得笨拙,紮出來的燈總是兔子變冬瓜,荷花變圓蘿蔔……好在他總是能在變了形的花燈上提上或風雅或俊逸的詩句,使得花燈與別人的大不一樣。

如今想起來,竟是思念之外更多了一種說不明的感受。不是親父卻勝親父。這輩子,可以的話,她只想是柳葉,而非其他身份。

“紮燈?”異修小心翼翼問。

柳葉拍了拍他的手背,含笑:“去吧,和卓哥哥一道紮燈。”

異修看了看柳葉,再看看卓元,指著廊下道:“這裡紮。”又指柳葉,拍了拍廊凳,“你坐這裡,看。”

卓元嘖了一下,道:“這小和尚,如今是絕不讓你離開他視野半步了。”

柳葉含笑揉了揉異修的頭,如今頭發長出來了,異修也就不大喜歡戴頭巾。倒是個子躥得有些快,如今想揉他的頭頂有些費力了。異修似乎覺察到了,微微蹲下身子偏著頭,任由柳葉揉了好幾下。

往常異修總是豎著眼睛看卓元,時刻戒備著。但是到底是小孩子心性,看在細竹絲和燈紙的份上,倒是可以與他暫時化解敵意,共同合作紮花燈。

柳葉依言在廊下坐了,靠著美人靠,楊嬸拿來一條毯子給她蓋上。看著廊下暖陽中一大一小兩個人比劃來比劃去紮燈,倒也是有趣的。只是心裡卻慢慢浮現了一些事情。

元宵節是年節最後一個節日,也是朝廷極為重視的一個佳節,連著放燈三日,普天同慶。等過完元宵,衙門和朝堂將要複開,有些事不得不盤算起來。

醒來這些日子,柳葉的心便不曾歇過,將湖州案到孩童失蹤案到極地芙蓉案過了一遍又一遍,其中的疏漏或是證據來回翻騰。

“元宵節。”她心中默默唸了一句。元宵節普天同慶,朝廷會在朱雀門外的禦街紮起高臺,讓大臣們居高與百姓一同觀看鬥花燈鬥花車,而聖駕也會登上朱雀門的樓臺與民同樂。其中更有一個放燈祈福的環節,為了讓與民同樂更加深入民心,每一年的放燈之儀會選一個皇家的侯爵王爺之類領頭,做一個祈福儀式。

今年是誰?

要問出是誰並不難,這樣的事情禮部早在年節前就已經安排妥帖。而整個元宵燈會的安防必定也是殿前司負責,所以,只要問一問木青就能知道。

之所以關心起這件事情來,全然是因為如今皇室子息單薄,並無多人可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