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守孝三年,以日代月,也有足足三十六日。

禮部和欽天監擇出的日子倒也不遠,很快,太皇太後的梓宮便發往高家園林安葬。按常規,出任山陵使的左相呂大防,在治喪妥帖之後便要請辭。為此,門下省平章事一職懸空在即。

一時間,朝中暗潮湧動。但凡在此位邊緣,伸手能夠得著者皆蠢蠢欲動。畢竟那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

就在呂相治喪完畢,進宮述職之時,大家的脖子已然伸出三寸長來,耳朵皆立起,生怕錯過了宮中的半分風聲。

然而,呂相是怎麼進的宮,怎麼進的小東殿,依舊是怎麼出來。並無半分不同。更不見他有卸職之跡象。

於是,有人猜測,呂相怕是要學幾年前的蔡確。當年蔡確當任了先帝的山陵使,卻在治喪之後依舊忝居相位數年。

若是呂相學了蔡確,那麼他便是一個奸相!

此話不是誰說出來的,而是趙煦對著柳葉說的。

彼時,柳葉應召進了宮,此次,趙煦沒有在小東殿見他,而是將他領進了禦花園。

秋意已濃,花園中百花皆盡,唯有各色的菊花在爭相吐豔。

趙煦與柳葉走在花圃間的小道上。尚未除孝,所以趙煦的腰間與紫金冠上皆帶有白綾,在風中微微飄起,到給這位平日裡總是端著的少年君王平添了一絲靈動之氣。

柳葉刻意落後他半步。雖說他一直將她視為知己,但她懂得恪守規矩。

“以前,因為意見不合,我時常與太皇太後慪氣,更有將自己關起來不吃飯的時候。太皇太後總是親自送來我最愛吃的蛋羹和桂花酥。記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她見我書房中的桌案換掉,而我當時正為她全盤否定先帝的革新而懊惱,竟以子不敢忘父志為由將桌案搬回了書房中來。”趙煦的目光穿過花叢湖柳,落在虛無之處,“想來那時她是氣壞了的。”

柳葉緩緩跟著,並不多言。他的心情她多少明白一些,先帝啟用王安石變法,想要將大宋變回那個鼎盛的大宋,可惜功未成身先死。太皇太後向來不主張變法,垂簾之後更是啟用司馬溫公等老臣,致使變法半途而廢。為此,趙煦是無奈的。

有風刮過太液池,水面皺起粼粼微波。

太皇太後薨逝,只怕朝中的波瀾比這個太液池的將會更甚。

“呂相自是要卸任的。”趙煦說,“他若是依舊忝居相位,便是學了蔡確。而蔡確乃是新法之臣,是呂大防一流眼中的奸臣,他不會將自己歸為蔡確一流,若是那樣,他便自認是奸相了。”

柳葉依舊靜靜地聽著。

趙煦領著她走進一個處小亭,郝隨帶著幾個隨侍早已將裡頭的漢白玉桌椅擦拭幹淨,鋪上軟墊,擺上了茶水糕點水果。

待坐下後,趙煦看著柳葉道:“呂相卸任,門下省平章事一職便將空缺,伯植可有推薦?”

柳葉:“相位乃是國之肱骨,馬虎不得。微臣初入仕途,目光尚短,不敢胡言。”

趙煦輕輕開合幾回茶杯蓋:“若是伯植置於相位,當下該做的是什麼?”

柳葉心中抖了一下,掂量他這句話的份量。不論從資歷,從影響力還是能力還說,她離相位尚有十萬八千裡。而趙煦雖年少,卻是被悉心栽培過的君王,自然懂得馭權之術,豈會因為一己私情而枉顧社稷。斂了斂心神,柳葉謙恭道:“柳樹尚未有長遠之見,只想將手中案件查清查明,不負聖上所託。其他,不曾細思。”

趙煦微微眯了眯眼,“若是朕讓你此刻思量一番呢?”

柳葉微微沉吟:“大宋此時,於內,有多處災患,需安撫民心,解決百姓生計。於外,西夏北遼皆虎視眈眈,偶有擾我邊疆之舉。微臣以為,先安內,再攘外才是正道。”

當,一聲響,趙煦將手中的杯蓋扣回茶杯之上,笑了一笑:“伯植果真還是淺了一些,尚需多多歷練。”

柳葉悄悄鬆了口氣,垂首道:“微臣有負聖恩,實在是慚愧。”

趙煦複抬眼看了看園裡的景色,遠處有一個美人被宮婢們簇擁著在花圃中嬌笑賞花。

趙煦略皺了皺眉頭,微不可查地拉了拉衣領。柳葉還是看見了他脖子上的幾道血痕,再順著他的目光,看見遠處的花圃中杜月梅正在挑選盛開的菊花。

“伯植身子可大好了?前一段說讓單祁去給你診脈,怎料天皇太後彌留,一時間竟給耽擱下來了。”

柳葉:“有冷月幫我調理著,倒也還好,只是冷大夫也弄不明白我這到底出的什麼問題。”

“郝隨。”趙煦喚了聲郝隨,吩咐他去太醫院,“你去把單祁叫過來。”

郝隨應聲去了。不多時便領著一個人回來。此人中等個子,一身太醫正的服色卻穿出書生的氣息來,唇下有須,面目瞧著卻也和善。

單祁先給趙煦行了叩拜禮,掏出藥枕至於石桌上,方問:“聖上何處不適?”

趙煦指了指柳葉,“今兒讓單太醫過來,是給柳大人瞧瞧。前一段柳大人病了一場,你給看看,可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