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退為進,以守為攻?”高太後沉吟片刻,微微頷首。

此事若是昌王設下的圈套,只怕她去了昌王府也改變不了什麼,不如退守福寧宮,給木青與煦兒爭取些時間。“來啊,傳哀家懿旨,官家沉痾,不宜驚擾,即刻起關閉宮門,任何人不得詔令不可入內,違者,斬。”

三月初四夜,天沉得厲害,明月不見蹤跡。一輛單轅馬車悄悄駛出山門。山風呼呼聲中扭頭望去,“鴻福寺”三個□□禦賜的字已然隱匿在黑暗中。

三月初五,離汴京尚有數百裡處的一處官道。馬車骨碌碌在官道上疾馳,數十騎侍衛緊護旁側。一路上除了馬蹄嘚嘚聲和車軲轆壓著地面的聲響再無其他。馬上的數十名侍衛均是訓練有素的殿前護衛,連呼吸聲都掌控得極好。

轟隆隆——一陣巨響,春雷在暗夜裡炸開,瓢潑的雨水頃刻間充斥天地之間。

“木都點檢。”馬車中的聲響在驟雨中顯得極其微弱。車前的“馬夫”卻準確地捕捉到了。

“主子。”木青貼在車廂上,雨水已經淋濕了衣裳,正順著他魁梧結實的後背往下淌。

“我餓了。”

握著韁繩的手頓了一下。是了,從昨夜出鴻福寺始,主子便不再吃過什麼,是該餓了。“前邊有鎮子,我去看看有什麼吃的。”

“他孃的鬼天氣,這兜頭雨一下,淋得門板都濕了。”小鎮上,驢肉火燒鋪子的掌櫃邊罵罵咧咧邊上著門板,一隻帶著濕漉漉雨水的手一下握住門扇:“店家,還有吃的嗎?”

掌櫃一怔,隨即道:“有,有,有抄手,火燒,豬肉的,驢肉的……”

那隻濕漉漉手的主人驀地打斷掌櫃的話:“要能帶走的幹糧。”

掌櫃再一愣,隨即又道:“有燒餅,還有早上剩下的饅頭。”

“好,全部打包,再打兩壺酒。”聲音幹脆利落,銀兩掏得也幹淨利落,頓了一頓,“加一碗驢肉火燒吧。”

一陣忙活,掌櫃將打好的包裹並著兩壺酒一碗熱騰騰的驢肉火燒用食盒裝了遞給木青,今日算是碰見貴人了,尋常十日的生意也掙不得這一兩銀子。

回到馬車,一顆小小的腦袋探出來,笑著說:“我聞到驢肉火燒的香味了。木都點檢是幫我買驢肉火燒了麼?”

“是的,主子。”木青將燒餅和酒分給同行的人,自己端起驢肉火燒鑽進車內。車門上的風燈在風雨中一陣飄搖,幾欲熄滅。

隊伍依舊前行。

車內的靜兒捧著粗糙的陶碗,烏黑的眼睛瞧著那冒著熱氣的驢肉火燒,吞嚥了幾下口水,道:“我們還能安全地回家嗎?”

小幾上的蠟燭正跳動著豆大的火光,隨著馬車的顛簸,那微弱的光芒上下浮動,好似氣若遊絲彌留之際的人的呼吸,隨時會消失。木青就著那燭光細細打量眼前的女孩,烏黑的長發紮成一個髻綰在頭頂,一身寬大的玄黑衣袍罩在身上顯得身子更加單薄瘦小,這明顯是女扮男兒妝。這是章府的孫小姐靜兒,三歲識百字,五歲能吟詩,六歲便是通曉古今的小才女。聖上親譽博能覽群書,微能查枝末,天下無雙也。

“是的,連夜趕路,快馬加鞭不出明日就可回家。”回家?木青眼角突然發脹,自在皇城殿門外領了令來,唯一的使命就是護太子周全,其他的……

木青突然有些後悔,也許會有其他的法子,也許不用犧牲眼前這個玲瓏天真的女孩兒。可是……昌王府的兵力不容小覷,來的路上他就已經發覺一路上的埋伏。他發現他們,他們又何嘗沒發現他。他們不動手任他一路通暢,無非就是想在太子回程的途中出手罷了。

靜兒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睜著忽閃地大眼睛對他說:“阿爹說,為人臣子者,肝腦塗地死而後已。木都點檢不用自責,我是自願前來頂替太子的。煦哥哥是國之儲君,若是真的出事,那將是國之大難。”

幾句不符合年紀的話語說得木青一陣耳熱。“主子放心,只要木青在,定然保主子平安歸家。”

靜兒不回話,定定望著那碗火燒,臉上露出與年紀不相符的沉靜:“木都點檢,我想把這碗火燒帶到汴京再吃。”驀地抬頭,“燒餅還有嗎?”

木青一時不理解她的意思,摸出一張燒餅遞過去。靜兒接了,大口咬了下去,含糊不清道:“我娘說過人不能餓著死,餓著死了那是餓死鬼,閻王爺不喜歡。”說著又大口大口吃了起來,“若順利回到汴京,這碗火燒我分你一半。”

木青偏頭,幾滴溫熱的水從眼角劃出,不動聲色抬袖拭去,道:“好,一言為定。”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緊,木青騎在馬上,目不斜視盯著前方,那裡風雨飄搖中的林子愈發陰森。那裡的埋伏較之別處最多。

大家心照不宣緊緊圍護著馬車。

一入樹林,瓢潑的大雨化成粗細不一的水線從枝葉間落下,打得樹葉沙沙作響。“警戒!”木青舉起右手,數十人瞬間面朝外背向馬車圍成圈緩慢移動,匹馬在泥濘中焦灼地踢踏,夜色中的雨幕掩藏了所有。一陣疾風過,馬車門前的風燈倏的熄滅,一切歸於黑暗。

侍衛們人人勒緊韁繩屏息凝氣聽著四周的動靜。

雨聲,風聲,樹葉沙沙摩擦聲,越發襯得寂寥寧靜。一陣乍起的陰風,人人毫毛陡起,心中一悸。“唰……”一道雪白的刀光劈開黑暗的雨幕,一個人應聲倒地。

木青提著尚在淌血的刀勒緊韁繩立於馬車前,沉聲道:“自古亂臣賊子無好下場,不知來的是哪位兄弟,還請懸崖勒馬一同護送太子回京。”

頭頂的樹葉一陣抖動,嘩啦啦一片火光。

一群人舉著火把從樹上降下,迅速包圍了木青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