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忍了相思之苦。可是一個晚上,一會兒想起琅玕珠弄壞了後悔,一會兒擔心玲瓏發現珠子掉包了生氣,烙餅一般翻來覆去,直到三更鼓敲響,才迷迷糊糊地睡著。

不知過了多久,公蠣被明晃晃的光線給照醒了,睜眼一看,天已大亮,滿滿一屋子的人圍著自己,擠得水洩不通。這些人都低著頭,有的戴著帽子,有的披散頭 發,公蠣看不到他們的臉,但衣服鞋子等質地良好,繡工精細,只是樣式老舊,看 起來不像是當朝的服飾。

公蠣大叫:“胖頭!畢岸!”也不見有人應聲,可能已經出去了。眼見房間裡越來越擠,有兩個半大的孩子被擠得沒地兒竟然蹲上了床尾,幾乎要踩到公蠣的腿,而門口,還有人源源不斷地往裡面進。公蠣急了,叫道:“喂,你們來我房間做什 麼?出去出去!”折身起來想去推那兩個蹲在床上的人,如此一來,背後便空出了一塊地方,一個瘦高的青年男子飛快地搶上來,蹲在了公蠣身後。

這下公蠣只能坐在床上。公蠣見他帶著鞋子踩在自己枕頭上,有些生氣,用力 推了他一把,惱火道:“你們幹嗎呢?真是一點禮貌都沒有!”青年頭也不抬,用細長的手指指了指公蠣床裡側的牆壁。

公蠣摸不著頭腦,納悶地朝他指的方向看去。

公蠣不喜歡掛帳子,覺得悶得慌,所以靠床便是雪白的牆壁,為了不顯得那麼單調,他在北市畫作市場上買了一張仕女圖、一張洛神賦貼上,雖不是名師真跡,但看起來還不錯,公蠣每日睡前都會跟仕女和洛神道聲晚安。可此時一瞧,胖胖的 仕女和飄逸的洛神都不見了。

公蠣一把抓住青年的衣服,怒道:“誰讓你動我的東西!還給我!”還未用力,青年的衣服爛下來一大塊,公蠣連忙鬆手,衣服已經碎成片狀,露出裡面幹癟的胸膛。

公蠣瞬間覺得不妥,定睛一看,他身上的衣服早就朽了,再看其他人,衣服雖然華美,但全是腐朽的;而且粗粗看臉還覺得正常,一看到裸露的身體頓時心驚:這些人個個幹癟消瘦,風幹了的面板如同半通明的黃裱紙,皺巴巴地擰在骨頭上。

公蠣一下子舌頭打起來結:“你們……做……做什麼……”青年男子忽地抬起 頭來,黑洞洞的眼窩露出兩只幹涸的眼睛,嚇得公蠣猛地往後一縮。

青年並未再有進一步的動作,而是伸出兩個瘦骨嶙峋的手指,朝他背後的牆面 指指點點。

公蠣戰戰兢兢轉過頭去。雪白的牆面上,不知何時出現無數個字來,小篆體,排列整齊。

公蠣對小篆研究不深——當然,他對其他的字型也無甚研究,好多字皆不認識,但顯然上面寫的都是名字,兩個字、三個字、四個字的都有,其中大多姓“姬”。打眼望去,整個房間的牆壁上密密麻麻,不知寫的多少個名字,每個名字周 圍都有一個圈起來的黑紅色框,猶如置身於誰家祠堂,讓人感覺非常不舒服。

公蠣偷偷地掃了一下四周。光線很亮,但窗外白茫茫一片,胖頭和畢岸一點動 靜也沒有,連那個愛嘮叨的山羊鬍子的聲音也聽不到。房間內外已經站滿了人,一個個低頭面對公蠣,但看起來倒沒有什麼惡意,只是遲鈍而毫無生機。

公蠣不知如何是好了,琢磨半晌,看到青年無光的眼珠子透出一絲渴望,試探 道:“你找我有事?”

青年點了點頭,指向其中一個名字。這個名字位於正中,字型略大,周圍鑲嵌 了花邊,上寫著兩個字:“姬非”。

公蠣想了又想,實在想不起有誰叫姬非這個名字,茫然道:“姬非是誰?你嗎?”青年搖搖頭,用手指點最下面一個。可惜他的名字太過複雜,小篆曲裡拐彎的像一團蚯蚓,公蠣著實認不出來,有些尷尬。

青年失望地轉過了臉,朝其他人望去。公蠣的感覺,他們似乎在交流,商議著下步如何打算。但一群幹屍一樣的人就這麼靜靜佇立,圍著自己不說不動,而且周 圍全是死人的牌位,這種感覺實在不太舒服,公蠣忍不住道:“你們到底做什麼? 不說我走了啊!”

撥開人群便要出去,自覺用力並不算太猛,卻聽咔嚓一聲,站在正對面的老 嫗手臂被打斷,直直地折了下來。公蠣大驚,捧著她的手臂驚慌失措:“怎麼會 這樣?”

她的手臂中間的骨髓已經完全幹枯,中間呈現一個指頭粗的洞,只有薄薄一層皮肉相連。更恐怖的是,一個烏黑發亮的蹩蟲慢慢地從骨髓洞中爬出,伸出觸須抖動了兩下,似乎發覺臂骨斷了,忽地調轉了頭,又飛快地鑽進了上臂。老嫗的手臂斷了也不見她怎樣,那個蹩蟲的爬動卻令她渾身顫抖,傳遞出極為痛苦絕望的訊息。

我又做噩夢了。公蠣沮喪地想。青年人笨拙地拍了拍老嫗,老嫗扭曲的臉漸漸平靜下來,但看得出,她依然非常痛苦,雙腿抖動的幾乎站立不穩。公蠣狠下心來,朝著自己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

疼。

公蠣尖聲叫道:“畢岸!畢岸!”聲音在房間裡回蕩,周圍死一般寂靜,失望和 絕望的感覺在那些人之間傳遞,也傳給公蠣,似乎有人在心中輕輕地哭泣,只有那個青年,滿目期待地盯著公蠣。

這些是人是鬼?

公蠣抱住了腦袋:“你們到底要做什麼?趕緊走吧,我幫不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