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市很少有如此熱鬧的夜晚。

男女老少,都不必拘於禮節約束,在街巷中盡情地逛著。呂岩一行人應約到了鮮品閣時,已坐滿了許多人,丁褚松在人群中穿行著,看到呂岩他們,忙招呼他們坐下。

呂岩環顧四周,坐著的一圈基本上都是官宦子弟,正開懷暢飲。丁褚松叫博士給呂岩他們上了三壺酒和幾個小菜,問候了幾句,便又混進了人群裡。

呂峰和晴雪安靜坐了一會兒,臉上卻明顯的心不在焉,時時透過欄杆往街上看。

“丫頭,你是不是坐不住了?”呂峰暗笑著對晴雪說道,“剛才過來的時候我看見好幾個買糖葫蘆的,還有頭飾粉盒......”

晴雪看著呂峰抿抿嘴,說道:“那有什麼稀奇的,芮縣又不是沒有......不過剛才那個捏糖人兒的,做得好像啊!”呂峰聞言笑得咧開嘴,轉頭跟呂岩說道:“三哥,晴雪說要吃糖人兒,我帶她去咯!”

早就看出來兩個人坐不住,呂岩點點頭,看著倆人飛快地跑下樓上了街,搖搖頭笑著給自己斟了杯酒。嘖,酒味挺醇厚。呂岩看著人來人往的大街,一時也有些心思不定。姤兒,此時在做什麼呢?

“他哪敢出門啊,他舅舅和元刺史在朝廷上鬧得不可開交,才讓一家蒙羞啊。”

“是啊,都說裴司空正直剛強,背地裡不知道怎樣結黨營私呢。”

“算是露出真面目咯......”

一旁年青人的談論聲吸引了呂岩,尤其是聽到“裴司空”時,呂岩身體頓了頓。傾耳聽著,呂岩聽出了大概,是說那裴度和元稹兩位重臣在朝廷上分庭抗禮,兩敗俱傷,一時間裴度的醜惡名聲便在京城裡傳了開來。

怎麼會呢?

裴度,呂岩是記得這位的,在他的印象裡那時他還是裴國公。

當時呂岩跟著表叔父在城中暫住時,表叔父的朋友劉叔,因為寫的一首詩被當時權貴認為詞句裡好像暗藏了譏諷之意,得罪了執政,所以過了不久,他和表叔父等人便一同被貶離京。

呂岩清楚地記得,踏出府衙時,表叔父臉上的黯然神傷。畢竟十年啊,來時歡喜,重整志向,不過眨眼間,又背上了行囊。

當時因為劉叔被派遣的地方荒涼貧瘠,表叔父擔心他八十歲的老母親受不了,便提出和劉叔互換貶地。是裴國公暗中周旋相助,才讓劉叔有了個還算可以的去處。

呂岩也還記得,他回了呂家後不久,聽家中長輩說起了淮西的吳元濟割據抗命一事,是裴國公臨危請命,力挽狂瀾,才能生擒蔡州主帥,以致平定為患數十年的淮西。那時,劉叔還為此欣然寫下了“忽驚元和十二載,重見天寶承平時”的詩句?。

如此知人識人、有勇有謀的人物,怎會是他們口中的那般不堪?

呂岩有些煩悶,提著酒壺在眾人間有些蹣跚地站起身來,往外廊挪了挪,倚在了廊邊的美人靠上。

一邊看著街上的熱鬧,一邊回憶多年前在京城的朝朝暮暮。憶起那時的瞬息萬變、鐵腕無情,同時勾起的是對以後的種種擔憂與不甘。莫名的煩悶,讓呂岩大口地喝著酒,不知不覺中,呂岩把呂峰和晴雪的那一份也灌進了肚。很久沒這樣喝酒,很快,酒勁兒上了頭,呂岩感到腦袋開始暈乎了。

這時,丁褚松的高聲傳了過來:“來了來了!走罷,面具我都買好了。”

呂岩皺皺眉回過頭看向屋內,人已少了些,有幾個年青人正整理衣衫準備下樓。耳邊傳來遠處敲鑼打鼓聲,呂岩往窗外望去,大街上的人們都擠到了街兩旁,街一頭正走來一隻浩浩蕩蕩的隊伍,敲著鼓,吹著長笛。

嘴角扯出了淺笑,呂岩搖晃著手中的酒壺,口中喃喃道:“驅儺擊鼓吹長笛,瘦鬼染面惟齒白。暗中崒崒拽茅鞭,裸足朱衫行慼慼。相顧笑聲衝庭燎,桃弧射矢時獨叫......”

“哎呀,呂郎你怎麼喝這麼多......”走過來的丁褚松聞著呂岩身上的酒氣,拿下了他手裡的酒壺,說道,“走,咱們下去看驅儺大隊去。喏,這是我特地給你買的。”

呂岩低頭兩眼有些迷糊地看了看丁褚松塞在自己手裡的東西,原來是個黑色的面具。呂岩將面具舉了起來,在臉上比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