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裡的木桌上,堆起了兩大摞布,一堆真的,一堆假的。

布堆旁邊的兩人,已經趴在桌上睡了過去,他們本想將這些布料全部檢查完,結果夜深人靜,惹得呵欠連篇,燈火昏暗中,那盯著布料的上下眼皮也開始打架,不知不覺,兩人便陷入了夢鄉。

房間的窗戶仍然開著,夜風一陣陣地吹來,撩動著苟小萱的碎髮。睡夢中的她從腦袋下抽出了一隻手,撓了撓被髮絲磨蹭的臉頰,砸吧了兩下嘴,扭扭頭又換了個姿勢。那隻蹭著臉頰的手舒服地向上一伸,倒向了桌子中間。

“啊!”隨著苟小萱的一聲尖叫,兩個人瞬間清醒。

從桌旁跳開的苟小萱只感到手上是火辣辣的灼熱,用手一摸,黏黏滑滑的還很燙,再看桌上,燈油被打翻灑在了一旁的布堆上,微弱的火光一沾上那些布,瞬間變得猛烈起來。

驚醒的薛亮立刻掏出了未著火的布,用力地拍打著,一陣灰煙四散後,火苗的勢頭被壓制了住。苟小萱環顧四周,端起了房角木架上盛著清水盆子,大喊一聲“讓開”後,便往桌上冒著火苗的一堆潑了過去。

“呲——”一盆水潑下去,火苗瞬間熄滅了,而薛亮,也溼了大半個身子。

放下臉盆,苟小萱摸出了床頭的燈,點亮之後,便看見了眼前手上抓著幾塊焦黑的布、懷中的衣服溼噠噠滴著水卻愣在原地一臉措不及防的薛亮。苟小萱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見薛亮向她瞪眼,她立即用力忍住了笑,捂住被燈油燙到的手,皺眉哼道:“好痛啊,完了,燙死我了……”

見苟小萱叫痛,薛亮也顧不上和她計較自己的突然溼身,上前拉住她的手腕仔細看了看傷口,說道:“怎麼這麼不小心,你等會兒,我下去向守房的問些藥來。”

桌上的燈被重新灌了油,屋裡一下子亮堂了許多,薛亮坐在苟小萱旁邊,用木棒蘸著膏藥,輕輕塗抹著她手上的燙傷。

薛亮對塗藥看上去很有經驗,動作甚是輕柔,見苟小萱因為一陣陣的灼熱感縮了下手,又輕輕吹了吹傷口。

手上的痛感被膏藥的清涼替代,苟小萱靜下了心,才發現他的身上還沒來得及擦乾,手指也有些涼意。

“我自己來罷。”苟小萱縮了縮手,說道。

“別動,馬上就好了。”薛亮抓著苟小萱的手緊了緊,讓她的心裡也緊了幾分。

“那個,你還挺會敷藥的哈。”苟小萱覺得周圍太安靜了,找話題笑著說道。

薛亮嘴角得意一笑,說道:“那是,以前練武經常受傷,父親便找縣裡有名的郎中給我開藥、敷傷,我也跟著學了一些,所以家裡養的貓狗受了傷,都是我給它們上藥的。”

苟小萱的心思一時沒跟上,只是笑著點了兩下頭,直到薛亮說了聲“好了”之後,才反應過來,抓住他問道:“你說什麼,給貓狗上藥,你把我的手當什麼了?”

“嗯……狗腿子罷。”薛亮挑眉說道,又將剩下的藥塞給她,堵住了她的問話,“這藥你按時敷著,別留下疤就不好看了……不然回去我怎麼和牡丹娘子交代。”或許是覺得話語間有些曖昧,薛亮便加了後面的一句。

“哦。”苟小萱應了一聲,接下膏藥向一旁側了側身。

蹲下看了看倒在地上燒了大半的布子,薛亮說道:“咱們把這兒收拾收拾,就先歇下罷。”苟小萱點點頭,也蹲了下。靠近布料後,她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便用力嗅了嗅,問道:“這是衣服的味道麼,怎麼跟燒草似的?”

“那是麻料火燒後的味道,不過蠶絲的味道應該更濃一些罷。”薛亮一塊塊撿起地上的布,指著餘下的殘渣說道,“你看,這些黑色的,是蠶絲燒後留下的,輕輕一碾就會碎,裡面一點點的淺灰,是麻線的……等一下!”

對比著地上左右兩攤布的灰燼,薛亮似乎發現了什麼,趴在地上仔細看著,苟小萱見狀,急忙拿下桌上的燭燈遞給了他。薛亮接過燭燈,摸了摸兩攤殘渣,眉頭一緊,想起了方才打翻火燭的兩團火光,便起身取了桌上的兩隻碗,把自己旁邊和苟小萱手中的布分別放了進去,用燭火點了燃。

將剩下的布又細看了一遍,然後全部燒成了灰之後,薛亮終於停了手,臉上現出了了然的神情。

第二日,姤兒和梅娘一同來了青州,四人在客棧的大堂裡碰了面,薛亮和苟小萱給她們講了一遍昨日的發現。

“梅娘,若是在下記得沒錯,你們當時是從薛家進的蠶絲是一半桑蠶絲、一半柞蠶絲罷?”薛亮將新買來的兩塊布攤在了桌上,說道,“這桑蠶產自南方,方圓百里只有我們一家,而且出貨也少,因此只賣給了清樂莊。這假布一定用的是柞蠶絲,雖然漂了白看不出差別,但燃燒起來卻比用桑蠶絲的布料慢一點,而且它的麻料更多,所以火焰更黃,燒完的味道里更多的是草木味,從燒完的灰燼裡也能明顯地看出來,這也是他們賣價更便宜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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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是對方刻意模仿我們的布料做法了?”梅娘摸了摸兩塊布,說道,“真沒想到……不過,你們是怎麼發現這個的?”

薛亮和苟小萱對視了一眼,尷尬地笑了笑,說道:“這個倒沒什麼……不過我更在意的是,你們這批貨前腳剛出後腳就有人跟進,還做得如此之像,產量也大,難道真是有什麼能人可以一眼看清布料的做法?”

薛亮的言外之意,梅娘等人自然聽得明白。姤兒握了握梅娘捏緊的手,對幾人說道:“既然布料的事情查清楚了,要抓幕後之人,只要查問一下幾個布莊近期的採購便會清楚。眼下要緊的,是怎麼重新賣出這批貨,得回買家的信任。”

“牡丹娘子,我倒有個主意。”薛亮頓了頓,向姤兒開口道,“既然受了假貨的騙,自然要澄清,不過清樂莊自說自話怕是不得信,材料方面,我們薛家可以出面作證說和買家,而且父親也算是半個官員,可以借官府之力查辦梅娘被綁一案,還清樂莊裡一個清白。”

見姤兒思忖不言,苟小萱介面道:“娘子,我覺得薛亮說的可行。還有,我們昨日也想了一下,布匹暫時賣不出去,咱們可以進購薛家的花邊縫些衣服式樣,先小部分地售賣,讓外面人知道,咱們清樂莊的布料一直是極好的!”

看了眼輕輕點頭的梅娘,姤兒也沒什麼好彆扭的,便點頭應道:“好,這件事就麻煩你們回去辦了,我和梅娘留在這裡,查出假貨的賣家。”

“嗯。”苟小萱和薛亮笑著應道。

“等我抓到這傢伙,一定要讓他好好嚐嚐賠本兒的滋味!”梅娘深吸了一口氣,又轉頭對姤兒小聲說道,“還有,訊息洩露的訊息,就交給我來查罷。”

飯菜端上了桌,儘管秀色可餐、香味撲鼻,幾人卻都沒什麼胃口。

這一桌四人,都不是省油的燈,沒出兩日,便把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了。仿照布料售賣假貨的,正是梅娘猜測的那三家中的一個——青州的青衣布莊。他們出了這批假貨賺了些黑錢,還有後手,想要趁著清樂莊名譽受損、亂成一團的時候趁虛而入,低價售賣自家貨物,因此現在正暗地裡大量製作布匹,準備藉機大賺一筆。

不過,他們顯然是小瞧了這個根基紮實的大布莊,很快,這表面上一帆風順的計劃,就會被一場反擊的波濤徹底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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