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郎在臺上演,或歌或舞,臺下烏壓壓成片的小娘子們喊著:“花枝——花枝——”眼裡全是火熱的傾慕與歡喜。韓月朗便會恍惚,想起自己在臺下的樣子,如她們一樣,拼命呼喊著“駱姬”,喊到嗓音嘶啞。拼命地維護她,那會洛陽城裡有多少人喜歡她,就有多少人厭惡她,而他難以忍受任何人說她一丁點不好,甚至因此和人打了一架。

少年的他沒有如今這般高大,那場架打輸了,鼻青臉腫。但對方說他是個瘋子,為了不招惹瘋子,之後也沒再汙衊駱銀瓶了。

名畫師顧老還鄉,途徑洛陽,觀駱姬的《淩波》驚嘆不已,為她作畫。顧老發現韓月朗這少年,日日來觀舞,遊龍見他,迴雪還見他,可想而知也是痴迷駱姬了!

顧老便詢問韓月朗:“小子,老夫要畫駱姬,若僱你幫忙,價錢幾何呀?”

“一個銅板也不要!”韓月朗一百個情願幫忙,不僅幫顧老配顏料,打下手,甚至掏出自個私錢侍奉顧老。

顧老剛開始畫的那幾天,許多人圍觀。到後來,人漸漸減少——大夥都等著畫完直接看。可顧老剛畫完那天,還沒來得及公開展示,便犯了心病猝死。韓月朗就在旁邊,他幫著安葬顧老,卻也因為私心,偷偷藏起了《淩波圖》。

誰能想到,還會重逢。

韓月朗從天上掉下來時,說實話,沒認出駱銀瓶。

扶她,請大夫,印象都不太深刻——他幾乎不把哪位女子放在心上。

直到大夫救治時,她弟弟報名姓,聽見“駱銀瓶”三字,韓月朗才猛然抬頭。過了這些年,聽到這個名字,心髒仍殘存舊日強有力跳動的習性。

當時在場無人發現異樣,韓月朗便不著跡地觀察昏迷的胖娘子。不像,從身材到五官,都不像。

怕只是同名同姓罷了!

但聽她弟弟說,姐弟倆是從洛陽來的。重名也不會這麼巧吧?

等她醒來,仔細觀察她的眼睛,一個人的五官可能會因胖瘦變形,但眼睛不會。可從她眼睛裡看出的東西,甚至神采,也同以前不一樣了。

似是而非,仍不確定。

韓月朗試探著詐她:“我認得你。”

她的反應令他失望。他連忙改口,謅出“大清早我起來,隔著窗戶瞧見你在劇院門口討錢”這種鬼話。

她吵著加入劇院,他挺反感的。但見她還是有兩把刷子,還是應允下來——也可能是因為對她的名字始終儲存一分柔軟。

她進了劇院以後,接觸多了,發現她除了貪財,貪吃,其它地方還是挺像活在他心中的那個她的。

太陽會走,東升西落,時光也會走,韓月朗不再是沖動少年,會因為默契會心一笑,但也會斟酌再三斟酌。

落水那次,兩廂對望,恍惚間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沒認錯人。

但仍不敢完全肯定,平日裡與駱銀瓶閑聊,交談,戲裡戲外接觸,相處,他看似波瀾不驚,其實心裡翻來覆去確認推翻推翻確認,好生糾結。

她到底是不是她呢?

韓月朗太糾結,便想出法子試探,也曾想過直接挑明,但又憂慮:若她真是跳舞的駱姬,變成如今模樣,定遭過非人的磨難。貿然提從前,會不會勾起她的傷心事,惹她難過?

便不敢直接問。

拐彎抹角提示她《淩波圖》。

但駱銀瓶似乎一直會錯意,根本沒往《淩波圖》上想!

今夜醉酒,韓月朗反倒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