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抽出一根籌,上頭寫著:後生可畏,處五分。

意思是席間年紀最小的男子,喝“五分”酒。

什麼是五分呢?十分一整杯,五分半杯酒。

滿堂嘉賓,數韓月朗雙十最年輕,輪到他喝。

韓月朗陰著臉看駱銀瓶一眼,道:“很好。”

好、好什麼?她心想,給他倒酒,敬酒,雙手竟不爭氣地抖動。

韓月朗輕聲冷笑,從她手中接過半杯酒,一飲而盡。

下面輪到韓月朗來抽籌,他隨手挑了根,寫著: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放。

這個意思是放過大家了,這一輪究竟誰喝酒,變成擲骰子決定。

明府來擲骰子,三枚落地,五三三共十一點,按位置數,該駱銀瓶喝一杯。

韓月朗道:“我替她喝。”又向諸位解釋,說駱銀瓶一沾酒通身滿臉紅疹,甚至暈倒,怕掃了大家的興致。

駱銀瓶心想,之前大醉酒館不是喝得好好的麼?同他喝酒就讓,同其他人喝酒就不讓?

李尚書是向著韓月朗的,說什麼,就信什麼,附和道:“明月郎君說得在理,處置得當。”李尚書請駱銀瓶,是請不來韓月朗後的下策——熾手可熱的《僧》,總要請其中一位角兒來吧!

李尚書如今得知駱銀瓶不能沾酒,便暗暗決定,以後都不請她了,免生禍端。又發自內心感謝韓月朗,要是他沒來,要是他不出來擋酒,出了事怎麼辦!

李尚書愈發欣賞韓月朗。

駱銀瓶給韓月朗倒了一整杯酒,他盯著她再次飲盡。

這回歸駱銀瓶抽,抽.出一根“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觥錄事五分”。

還歸她喝。

不消說,韓月朗接了她的酒,替她喝個精光。

接下來,還歸駱銀瓶抽,呲——竟有點不敢抽了。祈求著,抽個第三人唄,讓身邊這位爺消停消停。

想著想著,她的手指在籌筒上方晃來晃去,猶豫不決,席間不少人不禁起鬨起來:“快抽呀!抽呀!”

駱銀瓶閉眼抽了一根: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處二十分。

席間來自最遠方的客人,要喝滿滿兩杯。

席間有從嶺南來的,屬最遠。駱銀瓶一手提壺一手拿杯,正準備跑過去,韓月朗卻從她手中奪過酒器,道:“我替她敬。”

這次什麼理由?

難道敬酒也發疹?不能夠啊,方才敬韓月朗敬得好好的。

韓月朗找不到理由解釋,便不解釋。這類筵席錄事多女子,為的便是敬酒灌酒,觥籌交錯間掐上一把,甚至摟摟抱抱,他是斷不能讓駱銀瓶敬酒的。

有李尚書撐腰,那人哪敢言語。

韓月朗敬也喝了。

韓月朗一邊看他喝第一杯,一邊倒第二杯,一邊心想:處二十分,呵,她倒是抽得好籌,不長心不知道喝兩杯的時間有多長!

那人戰戰兢兢抽籌,抽出一根:乘肥馬,衣輕裘,衣服鮮好處十分。

席間幾位戲角郎君都穿著華麗,分不出誰更奢華,便決定大家都喝一杯。韓月朗不嫌累,給他們一一敬酒,這些個郎君早就想結交韓月朗,樂呵呵喝了,趁機與他攀談幾句。韓月朗也“衣服鮮好”,輪到他了,他把酒壺和杯子還給駱銀瓶,讓她給自己倒酒喝。

之後的酒籌,都如此類推。

行了一會酒令後,李尚書做主,罷酒,重上歌舞,繼續吃宴席。熱烹冷制各色菜餚應接不暇地上,胡姬衣著單薄,腰腹間繞著一圈鈴鐺,跳起來清脆作響。堂上的長明燈被鎏金杆高高托起,數層環繞,燭火攢動。

李尚書坐在臺上,喜笑顏開,紅毯上的金線纏枝紋與鎏金燈杆,與他身後萬馬奔騰的金屏三映成輝。

見風消嘴巴快貼到駱銀瓶耳朵,她接收到癢癢的熱氣,也聽到弟弟的話:“明月郎君今天好兇啊,我都不敢說話了。”

見風消邊說,邊警覺地觀察韓月朗。這位明月劇院的大當家看起來相當生氣,盤膝坐著,一手扣著案幾,一手按在地上。歪著腦袋,冷看駱銀瓶。

駱銀瓶正同主事說話,這位新結識的朋友還蠻幽默風趣的。兩人攀談,有說有笑。

主事是邊吃邊聊的,可能聊得太高興忘了形,停箸時隨意把箸放在案上,順滑的雙箸滾下案去。

不能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