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

我跑進修鞋鋪裡。

鞋匠馮保坐在竹椅上,方桌上有一壺酒,一盤菜,兩個小酒杯,兩雙筷子。

對面竹椅上有一本書,書頁被風吹得嘩嘩響。

“你這等誰喝酒呢?”我說。

“等你啊。”馮保微笑著。

“什麼菜?請我喝酒,就這一盤菜?”我拿起書坐下。

“香辣兔子肉,是王麻子送的,兔子可是好兔子,野兔。”馮保端起酒壺,給我斟酒,滿滿一杯。

我看了一眼手裡的書,發現這是一本自制的書,是用小楷抄錄上面的,書頁中還夾雜著枯葉。

翻了翻,看到裡面有一段,聽馮保說過。

我手捧著書念道:

兩柔無聲,合也;一柔無聲,受也。兩剛必碎,激也;一剛必損,積也。故《易》取一剛一柔,~~。

“是啊,兩個陽剛,必然碎毀,一個陽剛也會折損,因此君子崇尚平中。”

“中庸是吧。”我翻了兩頁,讀道:“世有十態,君子免焉。什麼意思?”

“你接著讀。”馮保說。

“無武人之態,無婦人之態?”我問。

“這是說世上有十種世俗的情態,正人君子要加以避免,一是不要有武夫的粗豪之態,第二是不要有婦人的柔懦之態。”

“有意思。”我說,“這下面的,無兒女之態,無市井之態呢?”

“不要有兒女的嬌稚之態,不要有市井的貪鄙之態。”

“還有這個無俗子之態,無蕩子之態?”我問。

“不要有凡夫俗子的庸鄙之態,不要有浪蕩子弟的輕佻之態。”

“我草,說的好啊。”我說。“無伶優之態,無閭閻之態,什麼意思?”

“不要有優憐的滑稽之態,優憐就是古代的戲子。不要有鄉間的村野之態。”馮保說,“哎,喝酒啊,向東。”

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半,“好辣的酒,我接著念,這個,無堂下之態,無婢子之態,無偵諜之態,無商賈之態,這些呢?”

“不要有堂下罪人的侷促之態,不要有奴婢僕從的自卑諂媚之態,不要有間諜之人的陰謀詭計之態,不要有商人的炫耀沽售之態。”

“這是正人君子的書?”我看了看書的封面,“這書怎麼沒書名?”

“無書名。”馮保說,“愁煩中具瀟灑襟懷,滿抱皆春風和氣;闇昧處見光明世界,此心既白日青天。”

“也是這書裡說的?”我問。

“是的,人在憂愁煩悶中如果能具有瀟灑磊落的胸襟,心中就會充滿對人和藹可親的態度;人在昏暗不明的環境中,如果能看到光明的一面,那麼心中就會有無限的寬闊明亮。”

“老大,你看這麼多書,有用嗎?你不就是個修鞋匠嗎?”我說。

“老弟,你翻到第98頁,看看就知道讀書有沒有用了。”

我翻了到98頁,有兩行字的下面有特意劃下的黑線。

這兩句話是:何謂創家之人?能教子便是。何謂享福之人?能讀書者便是。

“看不懂。”我說。

馮保給我斟滿酒,“什麼樣的人是創立家業的人?會教導子弟的人就是創立家業的人,比如清朝的曾國藩。什麼樣的人是享福的人?能讀書的人就是享福的人。”

“明白了,你說讀書就是享福。”我說,“這書是你抄錄的?還是你自己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