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那些某種程度上尚未開化的類人群體相比,每一個“神使”都對自己、對類人的由來知道的明明白白。他們被告知了真相,而代價就是這些受到了人類文明意識形態影響的類人在最後會被留在這裡。

那天下午麥悠提前離開了這個位於甬道外不遠處的小屋,獨留下林升一個人耐心地哄走那些孩子。

屋子周圍又陷入了寂靜,空間中的光線只照亮了甬道下方短短的一截,深處的黑暗就像某個巨獸的喉管一樣鼓動和呼吸——林升那天下午一直坐在椅子裡,一直呆到了黑暗突然吞沒整個空間,他才如夢初醒一般挪回了帶有光亮的小屋裡。

第二天這一切就像什麼也沒發生一樣,但當那些孩子催促林升講他的冒險故事的時候,林升卻選擇講了一個奇怪的故事。

“我今天要講的故事關乎一個你們從來沒有聽過的詞語,”林升從類人語那繁多的詞語中挑了一個在他看來最符合他記憶中情境的詞語,“那就是黃昏。”

“那什麼是黃昏呢?”一個有著尖尖的耳朵的孩子發出了疑問。

“大家知道白天和夜晚吧?”

“知——道——”

“在白天和夜晚之間的那一個時間段就叫做黃昏。”

而這時候孩子們便嬉笑著、吵嚷著告訴林升:“白天和夜晚中間可沒有什麼時間了!”

林升聽到那些童真的聲音,內心很不是滋味,他應該怎樣向孩子們描述黃昏呢?林升只得解釋起來,他原本流利的類人語也變得結結巴巴的,每說一個詞腦海裡面都要確認一遍自己是不是解釋到了詳盡和清楚——他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但林升心裡就是不願意用那種虛幻和空洞的詞彙像講故事那樣說話了。

林升想告訴這些孩子那些東西都是真實不虛的。

所以林升花了很多時間來解釋。

他得解釋太陽,告訴孩子們光明除了遍佈在牆上的燈所發出,也能由一個巨大的掛在空中的火球帶來白天;夜晚除了“燈光熄滅”,也能由他們腳下的大地轉動而產生。

林升同樣得解釋天空中的雲彩,告訴孩子們降水除了從那些工廠上方的噴口傾瀉而出以外,還能由那些潔白而又美麗的雲彩構成——“就像那些蓬蓬草的絲絮掛在天空一樣”,林升是這樣解釋的。

這毫無疑問又帶來了更多的問題,他又得解釋太陽的下落、得解釋在雲朵中折射出的美麗色彩……

他得解釋很多東西。

林升用了大量的比喻,甚至往他的描述裡傾注了大量的情感——林升甚至為自己這時所展露出來的豐富情感而驚訝,只是為了讓這些孩子們能夠更加清晰地瞭解到這些事物。

但這依然無法讓那些孩子們有一個共同而又清晰的認識。所以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林升都在盡力去解釋這些東西。

在這個過程裡,林升也越來越急躁,講述時的聲音也越來越急促,圍繞在他身邊的孩子們也越來越少——他們被宛如著了魔的林升嚇到了。

最後林升甚至做了墨義強調過不能做的事情,他瞞著麥悠將那些孩子帶到了屋子裡,在一個夜晚用手腕上的投影裝置在天花板上投影出了他所記錄下來的外面的一切美好景緻。

對於那些孩子來說,那一個夜晚毫無疑問宛如夢幻中的場景,他們現在對外面的世界都充滿了憧憬和期待——期待著林升描述的那個宛如天堂一樣的新家園。

麥悠隔了三天才知道這一件事情,當她懷裡的一個孩子告訴她自己想要看落日和海的時候,這一切都被暴露了。

這是林升第一次見到麥悠生氣,而且還是那樣的生氣——麥悠直接給了林升一個巴掌。

“你把這一切都給毀了!這些孩子都被你給毀了!”

林升甚至來不及生氣:“我只是為了讓他們同意去新星球,他們,他們甚至都還不知道江河和大海!”

麥悠的聲音裡帶上了哭腔,這個女孩最後還是沒能忍住淚水:“他們去不了了。你用了投影告訴他們真實的場景,不是嗎?”

墨義的稽核非常嚴格,什麼叫做沒有受到人類文明的影響呢?任何人類造物和通用語的描述都是不被允許的,這也是林升得學類人語的原因——當林升向這些孩子灌輸自己對於那種自然之美的感受,讓他們看到那些地球上的美麗景緻時,這些孩子就被“汙染”了。

墨義所說的勸告並不像林升理解的那樣簡單,這也是墨義給了林升十年的原因:很多事情他都不能描述和介紹。

在麥悠的哭聲中,林升徹底明白了他犯下了怎樣的錯誤,而且這個錯誤是如何的不可饒恕——他將未來的希望徹底攤開在了這些孩子面前,在他們為這個希望激動和嚮往的時候撕掉了他們通往這個未來的船票。

林升覺得支撐自己的某種東西在麥悠絕望的哭怮裡被一下子抽掉了,他頭腦直髮昏,一下子癱倒在地上,只留下空中迴盪著的悲傷被麥悠的痛哭灌進他的腦子裡。他空蕩的腦海裡只有這樣一個聲音:

“怎麼會是這樣的結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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