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屍體倒落在寒冷的池水裡,他扭曲的臉昭示著他為了成就臨死前的暴烈之舉所忍受的痛苦,當他的臉浸入水裡的時候,他閉上了雙眼,眉頭也舒展了開來,連嘴角都好像抬了一下。

他似乎放下了一切,解脫了。池塘的汙濁很快掩蓋住了他的面目,也倒灌進了以肉絮和斷骨為瓣,像花一般綻開胸膛裡,血紅與烏黑糾纏、環繞、又融合,繪成了一副悽豔的畫,心臟的碎末飄浮在水面,彷彿撒下點綴的紅箋。

李瀚守野獸一般的哀嚎迴盪在林子裡。

“為什麼!為什麼!傅一白!你為什麼啊!我們可以商量,可以談判!你何苦幹出這樣的事情啊!你不覺得痛嗎!傅一白!你回答我!”

他的手徒勞地撈起浮在書面上的碎心,又絕望地拋下,他心碎地叫喊著,把浸透著汙濁冷水的手摁到了眼眶上,壓住滲出的淚水。他可以失去師弟,甚至可以失去父親,但他不能接受,既失去師弟,又失去父親。

不久前,他為了父親辜負了傅一白,而在剛才,傅一白親手粉碎了兩個人生存的希望。

遠燻月“似乎”凝重地站在樹林的邊緣,無聲地注視著池塘裡的自殺現場,而與李瀚守一同到來的道門修士和緊隨其後跟上的儒門俠士,都怔怔地僵站在原地,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很快,在後方追趕前來的道士們也到了,聽到李瀚守的叫聲,他們全都嚇了一跳,而當詢問身邊人瞭解了情況,他們也只能瞪著眼睛站立無言。,。

“傅一白……到底是不周山破軍長老看中的人,果真不是凡人。”遠燻月要只有她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自語著,“居然能想到把自己的心臟整個掏出來捏碎,還真的有膽量、能忍受得了痛苦做到了。”

遠燻月在心底暗想,假如傅一白沒有勾結妖魔,再多活幾年,究竟能到達怎樣的境界,立下怎樣的功業,真的難以想象。

不過話說回來,他真的勾結妖魔了麼?

她似乎笑了,又似乎沒笑。

誰知道了,不周山說是就是好了,反正她不在乎。即使不周山自毀良苗,又與她何干?

橫豎是,自作孽,不可活。

絕望的嚎叫持續了很久,最後,李瀚守懷抱傅一白的屍體,走了出來。

“見過主事。”眾人向李瀚守躬身拱手行禮。

“尋個風水好的地方,為傅師弟修個墳,就地安葬了吧。”李瀚守平淡地說。

“主事……他可是勾結妖魔的敗類啊!”一位儒門弟子不解地問。

“人死債消,無論如何,他都是我的師弟,父上視若己出的愛徒,生是不周山的人,死是不周山的鬼。而且,自行爆心而死的魄力,你們又有誰自問能做到?”

眾人無言以對。

只是遠燻月,眼神“似乎”亮了一下。

……

很久之後。

廣袤森林的另外一個角落,躲在灌木叢裡的維蘭瑟膽怯地透過縫隙四處觀察著,生怕道士們再衝出來,或者遇到那個魔獸。可讓他意外的是,他居然看見了跌跌撞撞走回來的平朝顏。

可平朝顏再離去之時明明告訴他,讓他小心躲藏著,照顧好自己,她要離開有一段時間。

“師父,你怎麼回來了。”維蘭瑟等到平朝顏停在灌木叢外看著他的時候才確定此景無詐,跳出來說道。

“回來就是回來了,哪有怎麼一說。”平朝顏冷冷地說。

“師父……你……你怎麼了?你不是說你要救一個很重要的人麼?”維蘭瑟疑惑地看著平朝顏。

“我不用再去了。”平朝顏慘淡地笑了笑。

“為什麼,他脫險了麼,還是……”

“他不會再有危險了。”平朝顏打斷道,“他也……不會再有痛苦了。我們……走吧……”

“我們去哪裡?”

“回家。”說著,平朝顏轉身向北方走去。

維蘭瑟連忙從灌木,跟到了平朝顏的身後,低著頭走路。

他越走心裡越慌,最終忍不住開了口,自責道:“師父,是不是我太沒用了?如果我能實力強一點,也不會給臭道士們抓住,師父也不用受他們威脅了。”

“不是你的問題。要是我能更聰明一點,也不會留下這樣的隱患,至少也該有對策的。”

“……師父總是對自己求全責備,每次有意料外的情況都要自責沒有早做準備,看上去好累又好難受,我也好心疼師父。師父也是凡人,總不能拿神仙的標準要求自己。”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神仙?”

“神仙才不會對凡人那麼重感情,無論精靈的還是人類的。”維蘭瑟篤定地說,“哪裡的神話都一樣,神靈只在乎他們親近的人,他們會為了這些人啟程冒險,卻不會在意途中有多少凡人會為此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