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微涼, 路面上的積水已經全部退去, 入夜後的村子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幾戶人家亮起了燭燈, 餘下都落入漆黑當中。

不知是有什麼東西經過, 蟲鳴聲頓時聒噪起來。

地勢較高的莊園內,親兵們層層把守住其中一個院落,房裡點著數盞燈,燈火熊熊燃燒, 將屋子照得如同白晝。

瑞王坐在桌案旁看輿圖,手邊堆疊著厚厚的賬本,黝黑的眸子裡,是沉默的懊惱。

白知府和其他人站在一旁聽他指令。

門外,趙幼苓送走了滿臉擔憂, 怕對王爺和幾位大人有什麼照顧不到的錢夫人。

瑞王雙妹略皺, 手指在輿圖上劃拉了幾下:“所以, 你現在告訴我,從這裡到青都這一整塊受了災的區域, 糧食都不夠了?”

白知府道:“王爺, 燕地畢竟每年産糧本就不多。加上年年天災,這……這到如今能吃用的糧食確實……是不夠了。”

因為燕地情況特殊,瑞王多年前就曾向朝廷上過本,請求減免燕地百姓的稅收和田賦。朝廷考慮到燕地的情況,的確應允了此事。

但即便如此,燕地的情況還是不如樂觀。

原想著今年總算是能有起色, 結果……

想到得知榮安在莊園裡帶著人救助村民,看到廚房裡熬煮的粥越來越稀,瑞王便覺得心頭煩悶。

瑞王的目光在輿圖上掃了個來回,這才從汴都轉回東渠。

“朝廷的救濟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下來,現在……只能想辦法靠自己先撐著。東渠還有多少糧食?明天回去,開倉放糧,全都拿出來救濟災民。”

眾人面面相覷,白知府有些猶豫,到底被人推了出來:“王爺,開倉放糧實在是不妥。現在開倉放糧,救得了一時,可眼下才快入夏,夏收已經不能了,等到入冬,萬一再出個什麼事,這倉裡沒了糧食可如何是好。”

白知府說完,又看了呼延騅一眼。

“況且,這糧食存著,要是何時吐渾再有什麼戰況,我們還得往前頭送不是。”他說道,一面小心翼翼地拱了拱手,“王爺,開倉放糧的事,還請三思。”

瑞王看著他。

“不能開倉放糧,當地的糧食又已經不夠,難道就這麼讓人餓著,等朝廷的救濟下來?”

白知府愣了愣,旋即道:“不如從當地糧商手裡買?他們手裡總是有糧食的。”

“白大人難道不知道,外頭的糧價已經漲了。”

呼延騅始終在一旁沉默,直到此刻方才開了口。

他身份特殊,白知府等人不敢在他面前說太多,又忌憚這人親自抓到陳榮,卸掉了陳榮的一條胳膊,說話的時候忍不住看一眼又看一眼。

突然聽到這麼一聲,白知府免不了心底咯噔一下。

“這位……殿下,”白知府想了想,道,“你有所不知,這糧食畢竟是那些糧商自己花錢收來的,糧價即便是真漲一些也是正常。再者說,殿下……怎麼知道外頭糧價上漲的訊息?”

呼延騅不語,白知府只當他是隨口胡謅,心底鬆了口氣,正要再提買糧的事,就聽得身後房門吱呀一聲。回頭去看,那位榮安郡主站在了門口。

敞開的門外,蟲鳴聲如海。

趙幼苓提了提裙子,走進屋子:“糧價已經漲了。”

她的目光輕飄飄落在白知府的臉上,後者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郡主,這可不能胡說……”

趙幼苓眼簾低垂,眼底波瀾不驚:“從前能買一鬥米的錢,如今只能買半鬥,甚至更少,這難道不是漲價?”

白知府嚥了一口口水:“若真是這樣……那也還是能度日的。”

瑞王抬頭,看著白知府。

“如何度日?”趙幼苓將目光落在瑞王手邊的賬本上,“白大人難道從沒看過這些賬本?燕地的糧價已經比從前高了許多,如今直逼汴都,難不成是因為糧商們覺得村民們在受難的時候,都揣著全部家當逃出來,現在還有足夠的錢能夠買他們的糧食?”

白知府冷汗如注,只聽趙幼苓又道:“朝廷已經免了燕地數年田賦。”

“自去年水災之後,不光撥款修繕堤壩,甚至還允許燕地部分軍屯改作民種,如今這些民種還沒到收割的時候,就全都泡在了水裡,即便水退了,那些地這一季已出不了糧食。”

“燕地各地官衙的糧倉還沒有填滿,那些糧商的糧食都是從外面收來的嗎?如果是,那為何不能有官衙直接去外面買糧食,而非要從糧商手裡高價收購?”

趙幼苓一句句追,一聲聲問,屋子裡一時間安靜下來。

白知府滿頭大汗,不知如何解釋。

災情一起,糧價大漲,從來都是糧商們趁機賺大錢的時候。那些糧食,對他們來說,都是白花花的銀子。更何況這其中還有白家的一間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