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便有思緒。

那種種鬱結的情緒,又豈是能夠輕而易舉便能放下的。即便是季良已經心萌死志,可在死前的那一刻,他也是怨恨的。

季清風的出現,就變得理所當然。而他卻作為伴生體,顯得有些多餘起來。那陰冷的種子,一旦在心中發芽,就直接紮根兒在了最深處,地位無可撼動。就像是浸染在心田的汙漬,黑得極致,讓人不自覺就會留意到它的存在,並深深為之著迷。

他沉淪了,或是說,季清風本性就是沉淪的。

他讀了一輩子的書,最放不下的東西,就是他面前的這些書!哪怕是讀了千遍萬遍,讀到厭倦,現在看來,竟是還想再翻開看上兩眼。

於是他翻開了,看見了上面自己學了一輩子的道。生前不懂,死後,卻懂了。人格交替,他再次佔據了主動。

季良也不知他是怎麼回過神兒的。興許是那書中的道點醒了他,亦或許是在他沉淪時,那外面齊刷刷誦讀書卷的聲音,喚醒了他。那是他生前的學生們,他們大概是換了新的先生,可讀的書,卻相差不大。

明明同是讓人向上的書,怎麼他就成了反革命呢?

“你們陰陽渡找到我時,我還是季良。所以他們給了我路引。可是這路引,一批就是八十年。”

季良苦笑了一聲:“我能壓制他一年,兩年。我每天都在善惡的邊緣遊走。就像踩著鋼絲,唯恐自己一步踏空,就掉進了名為罪惡的深淵。好在這裡一直都是學堂,所以總會有些儒雅之氣的存在。就是憑著它,我一直壓制著他。可是我並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壓制他多少年。”

“直到整個學堂,被一群帶著紅袖章的孩子一把火給燒了。我這才終於失去了自己的力量源泉。於是我便想,我終於失去了壓制他的手段了。”

徐華默然了,即便如此,那也不是他能夠作惡的理由。善惡由心,若是不能恪守自己的準則,那便是等同於與罪惡為伍,陷入沉淪不能自拔。再多的藉口,也終究只是藉口。不論是說給自己聽,還是說給別人聽,它都不能掩飾自己的本質。扒開它虛偽的外衣,裡面照舊是血淋淋的事實。

“我覺得自己沒有作惡。我不過是拘了些許孩童,讓他們誦讀詩篇而已。這些娃娃們,一個個不學無術,整日裡吃飽了就瘋跑,什麼都不會。”他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小辮抖動著,顯示著他的憤慨。

“不學無術,不懂廉恥。做不了對他人有益的事情,只會想著自己!圖個口腹之慾,圖個心裡快意。我不求讓他們懂得聖賢之道,卻要讓他們明白,何為人!”

“是讓他們學習做人?還是讓他們學習如何做你?”葉蔓姍看著面前的季良,面上湧起一陣古怪的笑意。

季良身體一顫,漸漸有些發抖起來。

“倒是說得冠冕堂皇了。對不住,讀了一輩子的聖賢書,竟是到了臨死的時候,也不忘替自己自白幾句。呵呵,其實沒那麼好心。就是想借著他們的誦讀時產生的儒雅之氣,來壓制季清風而已。”

他的背影是悲涼的。可他卻說得沒錯。他的根本目的,就是壓制季清風!

什麼唯恐他出來禍害一方,什麼唯恐他出來復仇。說白了,都是不想他出來之後,連帶著害自己魂飛魄散。

喝!給自己披上了光鮮亮麗的外衣,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了。

“書,確實是好書。只是,你學歪了。”

季良身體一頓,轉頭看向了開口的葉蔓姍。

他的嘴再次邪魅的勾起,季良對他的壓制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了。

“季清風,你,就這麼急切見到我嗎?”

他臉上的笑意在聽到這個聲音的一剎那,瞬間消失不見了。他抬起眼睛,只看了面前的葉蔓姍一眼,瞬間身體就向後飄出了四五米遠。他簡直不敢相信,面前站著的這個女人竟然是她!可是她,她不是早就死了嗎?

“屠師翡翠!”

葉蔓姍柳眉微顰,她非常不喜歡別人叫她屠師翡翠,大姑娘家家的,她又不姓屠師,幹嘛非要和這兩個字扯上關係。

“我告訴過你,我不是屠師翡翠,而是聶翡翠!”

他才不管她到底是聶翡翠,還是屠師翡翠。他只知道,她是個魔鬼!是個屠夫,是個殺鬼從不手軟的屠夫。他死死盯著面前的女人,盯著她手裡的刀,終其一生,他都忘不了他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只是一刀,他就被砍得差點兒形神俱滅。那還是她隨手揮出的一刀。

“怎麼,既然如此怕我,又何必出來呢?”

“我告訴你,我可不怕你!”季清風雙腿有些打飄,不過好在他本就是飄著的,所以倒也不算明顯。

不怕她,卻猶豫躊躇,始終不敢上前。

聶翡翠盯著他一番打量,嘴角浮起一絲冷笑:“這麼多年了,還是沒有一點兒長進。不過,倒是變相說明了,那季良對你壓制的不錯。可惜,錯了就是錯了,其實你本就該明白,蹦得再歡實,也終究逃不了一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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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意就不想活!明明已然萌生死志,成了鬼依舊還放不下這浮華塵世。既然如此,又為何要去死?一輩子的偽君子,死了還要秉承著假道學,惺惺作態,看著便噁心。我就是想讓他死!哪怕是他死了,我也要跟著死,那也是快意的。一輩子唯唯諾諾活得不像人樣兒,整日裡之乎者也的,背地裡的齷齪心思,誰能有我知道?明明我就是他催生而出的,可他卻對我棄之如敝履,費勁了心思壓制我,就為了能在這世上多待幾十年。喝!你們陰陽渡也是瞎了眼,居然給他辦了路引。就他這種貨色,永遠都只配魂飛魄散。”

季清風又如何能不怨恨。這些年裡,他一次又一次脫困而出,每次抓來的孩子,都被季良拉去讀書了。他就是再蠢,也能明白,人家是故意讓他出來的。壞事都由他做,結果卻並不如他的意。任誰費了半天功夫為他人做嫁衣,心中能夠暢快。他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卻每每都給自己下套兒,得了便宜還賣乖,怎能讓人氣順。

“我不服!一件壞事都沒做成過,憑什麼要讓我死!”

聶翡翠笑了,說到底,本以為能有什麼新奇的地方兒。可結果還是一樣。都不願意魂飛魄散。給自己找理由,找藉口這一點上,他們還真不愧是一個人。

安娜看著葉蔓姍,只覺得全身上下一陣發冷。太詭異了!

遇上一個精神分裂的鬼就夠嚇人的了,可這還好死不死,讓精神分裂的鬼,遇上了精神分裂的鬼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