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馮謙連將賬房曹德仲叫過來,跟陸準當面理賬這種話都說出來了,但這一次,陸準卻鐵了心的要揣著明白裝糊塗。他貌似極為不耐煩地一擺手道:“這有什麼好聽的?那官府斷案子的時候,不還有原告、被告呢嗎?那不能只聽原告說,不聽被告講啊!你這話,我一聽就知道,你沒就此事問過孫橋是不是?”

馮謙沒有回答,但沒有回答本身就是回答。

“咳,我就知道你沒有!”陸準滿不在乎的將賬本重新推回他的面前,如是交代道,“這樣,你先替我問問去,如果是真有問題,那你說咋辦就咋辦。如果是假的,那也不能隨便就冤枉了人家不是?你說呢?”

馮謙聽罷無奈地搖頭道:“你啊,還真是越來越懶了。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回來。沒我的時候,你不是也都能自己處理了嗎?為什麼有我在你就什麼都不管?”

“哎,這你就不明白了吧?”陸準仰頭靠向椅背,翹起一條腿,很沒形象的搖頭晃腦著說道,“莊子雲,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敖遊。你是前者,我是後者,這是聖人之言,不好違背的。”

馮謙搖頭嘆氣,感慨自己就是勞心的命。

※※※

大年初五被叫到伯爵府,孫橋此時的心情就如同是十五個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怎麼都安靜不下來。

作為穿越者,他可以算是很倒黴的哪一類。

比方說,人家都是主角,他偏偏是個無足輕重的小配。又比方說,人家穿越了身份起碼都是正常的,而他可能是開了地獄模式,由於沒有戶籍,成了流民,而誤入歧途當了戲子,下九流沒出路,他才想到要拉上個比較容易糊弄的好擺脫當時的窘境,現在呢?窘境是擺脫了,可堂堂穿越人士,一輩子給別人打工,還打不成打工皇帝,那該是多丟人的事情?

好吧,盡管他很倒黴,但俗話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狠狠折騰他一番,再說其他的。他也漸漸適應了身份,並試圖找出一條可以飛黃騰達的道路來。

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在賬目上做手腳了,每一次都提心吊膽好多天,卻最還是最近兩次才發現,陸準壓根兒就不看那勞什子的東西。所以,他每一次苦心孤詣的運用現代化知識做假賬,然後膽戰心驚的祈禱自己不被發現,簡直就是浪費感情。所以這一次,他大膽地連掩飾都省了。

而結果,他馬上就會知道了。

本以為見他的人好歹應該是陸準本人,但進了簽押房,孫橋卻發現,只有馮謙一個人在屋內,這彷彿意味著陸準連旁聽都懶得了。不過,孫橋心中還是有些小小的僥幸的。會不會這件事情其實只是馮謙知道而已,如果陸準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情的話,那他大概還有轉圜的餘地。

就在他轉著小腦筋,暗地裡飛快的打著小算盤的時候,馮謙已經從案牘中抬起了頭來。略抬了抬手,指著桌子前方的一把椅子,讓道:“孫先生,不必拘束,請坐吧。”

孫橋在椅子上坐下,同樣回以笑容,對馮謙道:“馮先生操勞事務,即便是過年也難得休息,真是令我輩敬佩不已。只是不知道,您這個時候叫我來,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情嗎?”

“要緊……倒是沒有多要緊,只不過是有些問題弄不明白,所以,才找你來稍加詢問罷了。”馮謙一邊說著,一邊拿出那本賬冊,向孫橋眼前一推,“說來慚愧的很,古之六藝,曰:禮樂射禦書數,除禮、樂、書三項,馮某還算稍有所得之外,其餘均是一團漿糊,於算數一道,更是一竅不通。這賬目也是府上新請來的賬房跟我提起,說是稍有些小問題,所以,馮某便自作主張,請你來問上一問,不知道,馮先生對此有何見教嗎?”

說了一大圈,還不是賬目出了錯的問題嗎?

孫橋其實更多的還是埋怨自己,他哪怕稍加掩飾,用現代那種先進的做賬技巧,都絕不會輕易被一竅不通的古人給看出問題。偏偏他臨近年關也犯了懶,再加上明知道陸準根本連看都不會看一眼,所以也就大著膽子這麼作了一番。結果現在好了,算是把自己坑死了。

不過好在,聽馮謙的意思,他大概還沒有把事情告訴給陸準知道,所以,兩人之間應該還有他轉圜的餘地。

孫橋如是開解著自己,故作鎮定的對馮謙解釋道:“馮先生容稟,這賬目當初我親手交給三爺過目的。三爺當時看過了,也問起了我這樣的事情,我當時就給三爺做了解釋。這賬目上確實是有虧空、出入,但實際上,每一文錢,在我腦子裡都是很清楚的。有一些是用來補足孝陵衛的軍餉,有一些是用於各個店面的維持費用,還有一些是儲備起來以備萬一的。孫某敢發誓,每一文錢,孫某都是花在了該花的地方,絕沒有瞞騙三爺,更沒有中飽私囊過,還請馮先生明察!”

孫橋自以為自己這話說得理直氣壯一些,就能夠在馮謙這裡矇混過去。因為那些關於虧空、出入的話他是不怕馮謙去跟陸準核實的,陸準沒有仔細看過賬,也不知道虧空的問題,也就不可能特意問過他,但他卻特意跟陸準交代過,說是有這麼幾筆錢,都是怎麼花的,所以才少了,只不過當時陸準根本就不肯聽他仔細說。

當然,他這也屬於是偷換概念。馮謙問他是賬面上虧空的問題,他即便說出孝陵衛的一份,陸準的一份,他孫橋也有一份,店面、夥計還有一份,另外還要有儲備金等等,就算如此把錢分出花來,也解釋不出賬面上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