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載:隆慶六年六月庚午,罷大學士高拱,司禮監馮保等傳奉皇後懿旨、皇貴妃令旨、皇帝聖旨傳與內閣府部等衙門官員。同日,輔臣陸準固辭顧命。壬申,從輔臣張居正所請,準大學士高拱馳驛鄉裡。丁醜,大學士高儀病重,皇帝遣中官視疾並賜食物,儀謝,尋卒。

自此,隆慶皇帝為萬歷小皇帝留下的四位顧命大臣四去其三。其中,高拱是剛愎自用,再加上對手的政治圈套而不得不去。高儀是高拱去後寢食難安,憂懼吐血,不日病卒。陸準是自己急流勇退,甘心讓權。其造成的結果,當然就是張居正榮登內閣首輔的寶座,一路登頂,一時間威望無兩。

“水滿則溢,月滿則虧,你這步急流勇退我是真的看好。如此一來,你看似是置身事外了,實際上,卻獲得了更大的騰挪空間。”馮謙對於陸準的這一步棋,如此評判道,“那麼接下來,你是打算繼續讓子呢,還是……”

陸準笑道:“當年楊新都楊廷和)是如何被整倒的,你還記得?”

“你是說,世廟初登大寶的時候,跟楊新都鬥法?”馮謙想起了這件事情,頓時類比起了如今,“當年楊新都可謂是如日中天,滿朝之中盡是其心腹黨羽。新君由外藩入繼大統,得位不正,是為第一大隱患。而朝中絕無援手,則是為第二大隱患。但楊新都沒有想到的是……”

陸準接話道:“他朝中固然得意,肆意排擠異己之徒。但朝廷之外,卻處處皆為政敵!一旦天子登高一呼,則在野的政敵們紛紛影從,楊新都就是被這股子來自於朝廷之外的力量,一舉擊倒的。以史為鑒,難道還不足以給我們指明方向嗎?”

“那你可要抓住這次機會!”馮謙指點道,“隆慶元年,奉命考察京官;二年朝覲考察外官;三年遵例考察京官;四年奉命考察言官;五年又朝覲考察外官,是六年五考,劃除殆盡。眼看著又要京察了,如果你想要下閑棋、燒冷灶,這就是個機會!”

“嗯,我倒是覺得,不需要著急。”陸準說著,解釋道,“你看啊,這次京察到底是沖著什麼去的,簡直不用再清楚了。我即便是什麼都不看,什麼都不聽,也知道這一次被趕出京城的都是些什麼人。無非就是高新鄭的黨羽嘛!這些人沒有了靠山,惶惶不可終日,想要收買、拉攏,那都是極容易的。”

“反正你要先下手為強,切莫讓別人搶了先。”

“安心吧,我的馮先生!”陸準調侃道,“真當他們一個個的都是香餑餑?人人都搶著的?就他們那樣的家夥,我不要也沒有人要了!高新鄭這一走,這輩子都回不來!他們要是靜等著高新鄭回列朝班,那才是想瞎了心呢!我倒是有事情必須得現在就做!”

“哦?是什麼?”馮謙挑眉問道。

陸準苦笑一聲,自嘲道:“我是個小人,是個弄臣,說文詞兒叫佞幸!還能幹嘛?琢磨著怎麼邀寵唄!”

當日,陸準即請馮謙代為捉刀,擬定了一份奏章,匆匆交付內閣,並傳話請元輔務必召集內閣議一議。實際上,說是內閣,就兩個人,一個是元輔張居正,一個是剛剛被張居正推薦以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補位的次輔呂調陽。

呂調陽此人是嘉靖二十九年的榜眼,才高八鬥,歷仕嘉靖、隆慶、萬歷三朝,以廉正聞於朝野。他是個實幹派,看出張居正改革的決心,力挺其改革大計,穩重不爭,聞名朝野。但在陸準看來,這家夥,歷仕三朝,官位只升不降,堪稱是官場不倒翁,更為符合的一句話,應當是‘識時務者為俊傑’。這種在朝堂上眼光極為精準獨到的人,想被人整倒都是件極為不易的事情。

陸準的奏章其實根本不需要議,無論是張居正,還是呂調陽,都絕沒有在這份奏章上票擬一個‘不’字的可能。甚至二人說不定還埋怨自己,這等事情,怎麼自己就沒有想到呢?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等嘩眾取寵拍馬屁的事情,也就只有陸準幹起來合適極了。

奏章很快交付廷議,並以更快的速度,獲得了透過。

隆慶六年七月初,在陸準的首暢之下,皇帝為先皇皇後陳氏上尊號仁聖皇太後,而給自己的生母與其並尊,上尊號為慈聖皇太後。地位上,二人幾乎再無區別,李太後也自此真的成了李太後。

而緊接著,陳太後入住慈慶宮,李太後入住慈寧宮。聽說了訊息的陸準又跳出來提議,說皇帝年幼,沖齡喪父,應由其生母慈聖皇太後看護起居,方才穩妥,故而建議慈聖皇太後暫時遷居乾清宮。

這些事情與政事看上去幾乎沒有任何的意義,但陸準卻反倒對此樂此不疲。上躥下跳的,極力促成如此之類的事情。但京察在即,絕大多數人的心思還是放在了這個上頭。

不過,看似不在意的陸準卻不可能真的不在意。

當年七月六日開始,吏部大開京察,僅僅月餘的時間,就真的像是陸準跟馮謙說的那樣,往日裡高拱的朋黨們群龍無首,這一次是慘敗而歸。包括吏部員外郎穆文照,都給事中宋之韓、程文,吏部主事許孚遠,監察禦史李純在內的八十五員在京官員被降調外任,另有光祿寺寺丞張齊、尚寶寺丞陳懿德等人被勒令去官閑住。

陸準一直以來都沒有閑著,除了派蔡守備之下的那一營人盯住自己的自留地之外,就是不停的出入各種酒家,請這些罷黜離京的官員飲宴。他說的倒是冠冕堂皇,當年高閣老待他不薄,現如今高閣老不在了,他的朋黨、學生就要遠調外任,自己自然要送一送的。

官場上,成王敗寇,沒有人覺得這些得罪了張居正的人還有機會能夠回到京城。自然也就對陸準這毫無意義的拉攏視若無睹,就連張居正自己,也沒有將陸準這小動作放在心中。不過是當他帶呆的煩了,找幾個人喝喝酒、發發牢騷罷了,並不以為意。

時近九月,該離開京城的人,十有八九都已經在磨磨蹭蹭之後踏上了赴任的道路。陸準的酒宴,也就隨之減少了。但卻依舊是每宴必醉,經常是醉醺醺的被在營中好生操練了一番恰似脫胎換骨的新護衛遲法典扶著從酒樓裡出來。

這一天也是一樣,好在小皇帝看陸準忠心有加,再加上他平素就擺出一副朝政與我無關、我不想管、不想碰、就想當個太平爵爺的樣子,讓朝臣們對他也是有些禮讓的,故而年紀輕輕的,就被賜用二人肩輿。雖然說不賜,他也不是就不能坐。但畢竟不賜的話,就名不正言不順,按道理,他還是要老老實實騎馬的,但現在,他就可以堂而皇之的乘著肩輿到處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