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二年註定是多事之秋,而細細的品味起來,其實這一樁樁一件件的大事,基本上都跟陸準有著解不開的聯系。

當年年初,遼東總兵官李成梁生擒活捉王杲及其親眷三十餘人,之後由薊遼總督楊兆親自率人進獻俘虜進京,神宗皇帝駕臨午門門樓,舉行盛大的獻俘儀式。陸準在宮中眼線傳出訊息來,說當時陛下很開心。但跟內侍提起陸準的時候卻不免神情暗淡,想來也是念及陸準在遼東就著西北風吃沙子的辛苦和未能得到封賞的遺憾。

其後不久,廣東傳警入京,沿海突然出現了一股海盜,領頭的人名叫楊純,是廣東潮州人。其人在佔領琉球之後開赴海外,成為廣東一帶對外走私的大盜。令人難以想象的是,此人並非是日積月累而成,而像是突然從天而降的。身後據說有大商豪富作為後盾,因此才在極短的時間之內打造起了百餘艘戰船,甚至連原本廣東的大海寇都被他一併吞掉了。

有人說是廣東本地的商賈暗地支援,有人說是晉商為了抗衡東南商人而扶持,也有人說幹脆就是目前代表東南數省經濟利益的江蘇商幫搞出來的名堂。都傳得有鼻子有眼,謠言未必不可信,但謠言肯定不都是可信的。

緊接著就是當年秋天,陝西多地及淮揚徐等多處水旱成災。再加上倭寇再度襲擊沿海諸省府,致使無數人流離失所,甚至易子而食。

江蘇商幫因替朝廷押送賑災糧食而狠狠地賺了一筆,但別人都還沒來得及眼紅,就聽說江蘇商幫的幾位主事人下了命令,將賺來的銀子捐贈給主要府縣,由衙門出面開設粥棚,而他們則除了盯緊這筆大額捐款的用項之外,還幫助收攏流民,接收年紀在七歲以上的孤兒,選送到各種商鋪、貨棧做學徒。

很難說江蘇商幫到底是賠了,還是賺了,如果說他們賺了,但捐贈給官府的無疑是一大筆銀子。如果說他們賠了,但他們在這場災難當中,卻獲得了很多的免費勞力。學徒,固然幹不了什麼重活,但在這個時代,十二三歲出來做學徒也實在是太普遍的事情了。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尤其是經歷了這樣的災難的孩子,成長的都會更快,用起來順手得很。

如果說以上幾件事情都不是出自陸準親手的話,那麼這最後一件事情……或者說最後幾件事情,就是陸準親手所為了。而且,全天下都知道,陸準在這件事情上大大的栽了跟頭了。

※※※

遼東總兵衙門,欽差行轅。

由於怕陸準在短時間內多次經受朝廷的斥責多少會有些想不開,李如樟畢竟才在陸準身邊跟隨了沒有很長的時間,伺候起來不得要領,會不小心惹惱了他。李成梁特地將已經在遼東軍中做到營守備的邵化海從軍中暫時調了回來,貼身伺候陸準幾日。

邵化海當然太瞭解陸準了,回到他身邊只看了一眼,就知道李成梁是多慮了。這位爺心裡頭壓根兒就沒把那些聒噪當回事兒,沒事人一樣的正坐在院子裡頭望天兒呢!

“三爺!”

邵化海的一聲叫將陸準從恍惚中拉了回來,他轉過頭,當即露出了笑容,“你怎麼來了?”

一聽這語氣,邵化海更加確信了陸準是根本沒有什麼事情,立馬也同樣露出了笑容,對陸準說道:“還不是李將軍怕您想不開,才囑咐卑職來伺候您的。”

“唔,他倒是想得多。”陸準嗤笑一聲,指了指身邊的凳子道,“坐,坐下吧。”

邵化海毫不見外的坐下來,眼神一瞥,便看到了被隨手放在小桌上的那份被內閣原樣擲回的奏章。見邵化海看到,陸準也不避諱,手指抬了抬,對他吩咐道:“好奇?好奇就看看吧,看看我都寫了些什麼。”

其實邵化海也確實是有些疑惑,人人都知道陸準在內閣碰了大釘子,但內閣只是將奏章擲還,旁人並不能知道裡面確切的內容。而且,據說這不是第一份被擲還的奏章了,連續很久,或許是從王杲被捕入京的時候開始,陸準就堅持不懈的隔三差五寫一份奏章,再被原樣擲還。擲還了之後,他換個話題,依舊要寫。恐怕就連內閣的張居正等人也不知道這是因為什麼,搞不清楚到底他為什麼有那麼多話可以寫。

拿起那份奏章,邵化海從上到下看了一遍,頓時知道了陸準到底是在幹什麼。別人或許理解不了,但他能啊!他和邵開河都是陸準最早的老部下,跟著陸準的時候,是嘉靖四十一年,陸準才十五歲,到如今,都已經整整十二年了。

日子過得真快,可惜,陸準依舊如當年那般,就是這麼喜歡……惹是生非?或者說沒有馮謙看著,他又開始犯渾了。

奏章上的事情很簡單,陸準在替別人要權。

在大明朝,從洪武年間開始,武舉就是被打入冷宮的科目。兩代馬背皇帝都生怕大明江山不穩當,以各種理由禁止開設武學,禁止開設武舉。直到英宗即位,武學才開禁。而武舉則一直到了天順八年,也就是大明建立將近百年的時候,才在土木堡之變的陰影中痛定思痛,正式設立了。

但即便如此,程式卻也是極其敷衍,且一直以來,管控武舉選拔的。在下,是巡按、禦史等等,在上,則是由兩京兵部主持。

陸準所說的意思很簡單,兵部都是文人,連騎馬射箭都不會,就去考較別人的功夫,這合適嗎?應當是把主持武舉的權力交給目前已經基本上形同虛設的五軍都督府,讓真正懂這些的行家來主持才對。

選拔人才的權力是朝廷極為重要的權力,文臣始終牢牢把持著這一條線,不肯輕易放手,根本不可能答應陸準的這道奏章。因此,毫無疑問的,這道奏章是被擲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