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後,南都。

兵災之後的南都城並未有想象之中的動蕩不安,市井間反而是一片寧靜祥和中夾雜著淡淡的喜氣的感覺。而之所以如此,大概是因為南都的勳貴、官員們心情普遍都不錯的緣故。

這其中,當然也有心情不好的,比如孝陵衛,尤其是左千戶所和陸準宅中的親兵,心情都極為不好。這其中心情最不好的大概還要數馮謙,作為謀士,他認為自己根本沒有盡到該盡的責任,以至於讓陸準淪為了階下囚。而他呢?除了等待朝廷公正的判決之外,什麼都不能幹,什麼都幹不了,這不是無能是什麼?這就是無能!最大的無能!

本來馮謙即便是心情不好,也沒有顯露出來。但就在幾日前,陸泓帶著兒子登門造訪,特意和他談起這件事情的時候,他是徹底沒有忍住,當場就有辱斯文的和陸泓打做了一團。

陸泓的本意是來‘教導’馮謙的,帶著兒子來聽一聽,也是讓兒子學一學,日後該如何處事。但那些教導的話聽在馮謙的耳朵裡面,卻刺耳得很!

“陸泓,那是你弟弟,那是你親弟弟!他現在身陷囹圄,能不能活著出來都是兩說,你身為兄長,不盡力營救,居然還在這裡教訓我?你還有人心沒有?”

馮謙一向脾氣好,但此時也是被氣得不行了,這才和陸泓大打出手。而結果,當然是陸泓一邊罵著一邊狼狽的帶著兒子逃出了新陸宅。

此後的幾天之內,馮謙的臉色就始終沒有好過。

身在獄中的陸準不知道這些事情,將近二十天的時間裡,他始終都在靜靜的養傷。比起馮謙的焦急,陸準可以說是根本不擔心自己的未來。

他在賭!沒錯,陸準又開始拿自己的命下賭注了。

當年的蕭崇德看得不可謂是不準,馮謙不在的情況下,陸準就喜歡做這種危險的賭博。

那日的事情,本來有很多機會不發展成如今這樣,但這就是一場賭注!贏了,身價百倍,輸了,大不了一命歸西。殺人不過頭點地,又不是謀反,總不至於死前還要受罪吧?

時間一點點過去,他的心情反而越來越興奮起來。殺他恐怕用不了這麼長時間討論,時間拖得越長,就意味著是好事的機率會更大一些。

“大人,大人!聖旨到了,快收拾收拾,準備接聖旨!你們!還愣著幹什麼?伺候大人沐浴更衣啊!”

盧久昌親自前來,這態度頓時讓陸準眼前一亮。

“盧大人,是好事?”陸準試探著問道。

“是好事!天大的好事!盧某先行恭喜陸大人了,至於是什麼好事,盧某暫且賣個關子,您快快去沐浴更衣,等接了聖旨,您就明白了!”

能讓盧久昌樂成這樣,肯定不是放出去那麼簡單。又升官了?

陸準關在牢中,完全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情況,更不知道因為他的事情,‘上天動怒’,焚毀三大殿,迫使皇帝驚恐之下派人快馬截回聖旨,與內閣好一番緊急磋商,才擬定了這樣絕對是破格的殊獎。

當陸準被人扶著出來,端端正正跪好之後,派來傳旨的內官臉上帶著笑容,一字一頓的宣讀著這份聖旨。而陸準,僅僅是聽了前面的幾句,就驚得被雷劈了一般,木愣愣的跪在那裡,連後面的旨意都沒有聽清,甚至連謝恩起身都忘了。

好在這是大好的事情,眾人也知道他是喜極而不能自控,因此才這樣失態。對他稍加提示,他這才反應過來,咚咚磕了幾個響頭,領旨謝恩,向盧久昌借了銀子,照著常例的三倍給了內官腳費。將人送走了之後,他才被盧久昌親自扶進了後衙坐下。

盧久昌親自給他倒上茶,拱手恭喜道:“伯爺,此番可謂是盡血前恥,一步登天啊!下官在此先行恭賀,預祝伯爺日後再立殊勳,蔭孫蔭子!”

陸準對他的恭喜全無反應,手中捧著聖旨和那一方高六寸五分、廣一尺二寸五分的丹書鐵券,心中一片翻江倒海的折騰,喜到極處,竟然連句話都說不出來了。盧久昌當然能夠理解他大起大落的心情,只笑著陪著他,並不打擾。

陸準因此次的事情,重傷之際被下獄,可謂是受盡屈辱。而朝廷不吝封賞,既是對他功勞的褒獎,同時也算是給了他最大的補償。

要知道,大明百官封爵,一向是十分嚴格的,非社稷軍功不授!戚繼光從南打到北,如此的功勞,到死都沒能封爵,而陸準卻‘輕易’的拿到了。如果不是感受到了‘上天的旨意’,這件事情絕對沒有這麼便宜他的道理!

陸準這也是第一次見到大明授給封爵功臣的丹書鐵券,生鐵質地,半弧形,覆瓦狀,

凸面誥文如下:

維隆慶二年,歲次戊辰,九月壬戌朔越十一日己酉,皇帝制曰:人臣秉忠貞而事社稷,猛將持驍勇而建奇功者,在國家必有高爵重祿,以褒德酬勞,而申至公於天下焉。爾孝陵衛指揮同知陸準,生當世官,代守皇陵。祗事先帝,竭恪盡己事之誠;輔弼朕躬,有數披矢石之勇。留都寇擾,命爾將兵,遂護東宮於亂軍之中,削逆匪於萌芽之內。顧茲茂勳,宣隆恩典,特封爾為奉天翊衛宣力武臣,特進榮祿大夫、柱國、固城伯,食祿一千石。仍與爾誓:除謀逆不宥外,其餘若犯死罪,免爾本身一次,以酬爾勳。籲戲!爵祿有加,用盡報功之義;忠勤不替,方資事上之誠。朕既不忘爾勳,爾亦毋忘朕訓,往勵爾節,益懋徽猷。欽哉!

“這就是丹書鐵券啊?”陸準終於回過神來,感慨似的唸叨了一句,隨後看向盧久昌,“那……那以後我就……”

“您就不是孝陵衛的世職武官,而是大明的勳貴了!雖然您這個伯爵不能世襲,但您今年才二十出頭,日子還早著呢!封爵,不封爵,那是一道大坎兒;封伯,封侯,那又是一道大坎兒。但這世襲、不世襲,在您這就不是坎兒了!日後東宮正位,太子登基,您還怕這伯爵傳不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