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橋被陸準說的噎住了。

對啊,陸準說的沒有錯。

這些軍戶原本也只是百姓的一種戶籍,只不過他們世代都是軍籍,除非入仕科考,否則等閑是逃脫不了這個身份的。

他們也不想做,但是沒辦法,誰讓他們生來就是生在軍戶的家庭裡呢?不能逃脫命運,哪裡來的理想?如果非說他們有理想的話,那也是陸準強加給他們的理想。

這麼說來,陸準說的也沒錯,他們只想要果腹的食物,只想要能養得起家的錢糧,他們的要求已經夠少的了,難道還能跟他們談什麼大道理嗎?

“當然,你說的也不是全錯。”陸準也知道孫橋是為自己著想,這才說出了這樣的話,不能夠全盤否定。對讀書人,只要不是太過分,他到底還是要給幾分面子的,“你說的貪墨,確實是我大明官場的一大弊病。想當年,太祖爺追元逐北,立國號大明,想起早年間自己的身世,對貪官汙吏那是深惡痛絕,發誓要殺盡天下的貪官,還大明一片乾坤朗朗。可是結果呢?貪腐非但是沒能制住,反倒成了歷代之首了。我也很想知道,那些個貪官他怎麼就殺不怕的?”

對於陸準這樣的問題,孫橋倒是可以以後世的眼光給出自己的見解,“三爺,依小人之見,誠然,太祖皇帝為治理貪腐確實是殫精竭慮,不僅廣佈告示,宣諭群臣百姓,還給了百姓檢舉甚至是直接沖進官府捉拿貪官的權力。據小人所知,凡貪汙六十兩銀子的官員,就地格殺,絕無法外容情之理。上至當年的宰相,親至太祖皇帝的女婿親侄,都一概沒有放過。至於刑罰,能好好的求得一死怕都是異想天開,太祖爺對貪官,那是要剝皮實草,以警後人的。手段不可謂不淩厲,殺戮多達十數萬人,甚至官員都要預備好棺材才去上朝。”

這些都是盡人皆知的事情,朱元璋治理貪腐的力度堪稱歷史之最,可惜,明代卻偏偏是官肥如鼠,吏滑如油,貪腐在這一朝就是久治不愈,最後成了絕症。

這些當然是有原因的,但身在其中的人怕是感覺不了那麼真切。

“如此大動幹戈之下,卻依舊吏治不清,官員貪腐無度,依小人之見,最重要的原因,大概就是這朝廷給的俸祿實在是太低了。一人為官,要養的豈止全家七八口人?有親族貧苦要不要接濟?有朋友求上門來要不要幫上一幫?可僅憑俸祿,養活家人都成問題,更何況還要交際?難以維持生計,那麼貪腐就成了唯一的路子。至於原因之二,則是治理貪官目的並不純粹,不是為了治貪,反而更像是在……洩憤。”

“洩憤?”這一點陸準就難以茍同了,“你的意思是說,朝廷治不治貪,全憑個人喜好?心情好就不治了,心情不好就翻起大案來?孫橋,這話你跟我說也就算了,我只當沒聽見。但你要是敢拿這種話出去胡說八道,我敢保證,就憑你這一句話,就能殺光你祖孫三代、五服血親!”

說罷,陸準又好似想起什麼別的事情來似的,皺著眉頭嘟囔了一句,“你們這些文人呢,怎麼都是想什麼說什麼?丘八沒帶腦子就算了,你們這……帶了腦子也不用用,那根沒腦子有什麼區別了?”

嘟囔夠了,陸準這才又看向孫橋說道:“馮謙說你可以,我也覺得你有這方面的才能。那麼,賬簿我可都交給你了,只要是職權相關,我手下的範圍隨便你查。但有一條,日後我要看賬的時候,你可不能交給我一本糊塗賬。哦,對了,另外,我一般情況下也不會跟你要,多半是馮謙要。他要看你就給他看,他要是有什麼別的吩咐,你也一體遵循就是了。總之,他的命令,就代表了我的命令。懂吧?”

孫橋這邊兒答應下來,馮謙那邊也已經將洪子墨重新帶了回來。

“洪大人,去吧,去把東西給大人看。”

順著馮謙的指點,洪子墨戰戰兢兢地將手中剛剛重新譽寫過的命令雙手捧到陸準面前。

陸準看了馮謙一眼,見他點頭,這才勉為其難的將東西接到手中。從上到下,大致看了一遍,方才點了點頭道:“嗯,這才像是人話!記住嘍沒有?以後讓你幫我寫下達的命令的時候,你就得像這樣寫才對!否則的話,弄著滿篇的之乎者也,你是糊弄我看不懂啊,還是不想讓我下面那些沒讀過書的家夥聽懂啊?”

“下官絕無此意,絕無此意。”洪子墨忙著跪下叩頭。堂堂的一個文官,也是讀書人中的一員,在這還算是太平之景的時候,就能被個武官嚇成這樣,也真是天大的出息了。

陸準不耐煩看他這副樣子,擺手命他站了起來,剛想叫人去傳令,簾子輕動,邵開河已經走了進來,向他稟報道。

“三爺,有聖旨到了,指揮使衙門那頭傳您去接旨呢!”

“我去接旨?”陸準疑惑道,“你不是聽錯了吧?我又不是指揮使,什麼下到指揮使衙門的旨意能是下給我的?”

邵開河回答道:“那邊兒沒多說,反正是指揮使衙門屬官均要前往接旨。”

“唔,這樣……”陸準還是不太想去,但在孫橋的眼神示意之下卻敗下陣來,“好吧,開河,去拿我朝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