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無音訊的時間越長,陸準就越是說不清自己心裡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感覺。既害怕聽說找到了,也害怕聽說沒找到。找到了,很可能找到的是屍體;而找不到,就有可能是屍骨無存。不過好在,此時的書房裡頭,只有他一個人。

不需要掩飾給任何人看,越來越深的暮色中,他大可以將擔憂、脆弱、不甘心等等的負面情緒統統寫在臉上,而不用擔心因為自己的情緒給自己的部下帶來任何的誤導和困擾。

“三爺?”邵化海輕手輕腳的推門走進來,似是不確定陸準是睡了還是醒著,他壓低了聲音,叫了一聲。

陸準嘆口氣坐直身子,問道:“有事嗎?”

事情自然是有的,但在邵化海的眼中,陸準才是世上最重要的事情。他走到桌前點了燈,回到陸準身邊,俯身詢問道:“三爺,您沒事嗎?要不要卑職去請張神醫來看看?”

“沒事,不必了。”陸準搖搖頭,兀自逞強。

盡管陸準說著自己沒事,可光下,他那張幾乎沒有血色的臉,卻讓邵化海不禁更加擔心了。當然,他有自知之明,知道勸不動陸準看郎中。反正今晚他當值,大不了等陸準睡著了,他再偷偷把張神醫請過來把把脈就是了。

當下不再勸說,接著小心地問道:“那您現在要用膳嗎?天色不早了。”

剛剛才說過自己沒事,現在若是說沒胃口是不是顯得太過反複無常了?陸準輕皺了一下眉頭,對邵化海言語中的陷阱有些不滿,但到底還是點了點頭,“就在這兒吃吧。”

“是。”邵化海答應一聲,走出門去。

從書房到小廚房的路上要途徑陸準這間小院的門口,邵化海腳步輕快,一路走來,冷不防,卻被人伸手扯了一下。頓住腳步,轉過頭去,看到拉住自己的人是陽九,他頓時沉下臉來。

“幹什麼?”邵化海捋了捋被陽九抓皺的袖子,挑眉道,“我這是要給三爺端晚飯,耽誤了,是你吃罪得起,還是我吃罪得起?”

“替我稟報了沒有?”陽九看上去很著急,他也確實有著急的理由。但邵化海不是邵開河,他不管這些。他覺得陽九要說的事情重要級別不夠,自然就得先做完了比較重要的事情再說。

邵化海沒說‘替他通傳了’,也沒說‘沒替他通傳’,反而指責道:“你急什麼?三爺沒說見你,你候著就是了。兩所每天要見三爺的人多了,各個都跟你一樣那還了得?真要是那樣,陸宅那還不亂作一團?”

“我有要緊事!”陽九爭辯道,果然是資歷淺,經事少,見邵化海油鹽不進,還忍不住加了一句,“你若不替我通傳,我就找那位邵大人去!我倒要問問看,那位邵大人當值的時候,我手下的人都能隨時入見,怎麼現在我來了反而不讓見了。”

“呵,威脅我?那你去啊!”邵化海無所謂的揚了揚下巴,隨後說道,“我哥是我哥,我是我,但歸根結底,我們誰說了都不算,都得看三爺的意思。更何況,你沒找到人,還不抓緊時間去找,來這兒能有什麼要緊事?聽著,你要麼老實待著,要麼就給我滾。”隨後,邵化海又對著兩個親兵吩咐道,“你們給我聽好了,千萬看住他!孫佔一殷鑒不遠,誰要是想陪著他休傷假的話,就盡管讓這王八蛋攪了三爺試試看!”

邵化海說罷不再停留,匆匆而過,往廚房的方向去了。

兩名親兵生怕陽九生事,只得一個捂嘴,一個束縛雙手,將他拽到前院門房裡關了起來。

※※※

“就這麼點兒?”陸準晃晃酒壺,這怕是連半壺都沒有吧?

邵化海站在一邊賠笑道:“三爺,您傷還沒好利索,張神醫囑咐過不讓您喝的。就這點兒酒,還是我給您偷出來的。要是讓我哥知道,我敢給您喝這個,我可要倒黴的。”

陸準哼了一聲,眼神掃過終於有了點兒油水的菜,沒再挑剔什麼,久違的食慾似乎也被勾起了些。

邵化海站在一旁,面露笑容。什麼能不能喝酒的,管那麼多做什麼?不讓喝酒,不讓沾葷腥,到頭來連飯都不吃了,那傷就能好?邵化海不懂醫術,卻知道幹什麼都得先有力氣,不吃飯哪兒來的力氣恢複?光嘴皮子說說管用嗎?

等到陸準吃完了晚飯,邵化海才稟報道:“剛剛陽九從城裡回來了,說他放了人到枯井下,沒找到人。”

“沒找到?”陸準的臉色不複剛剛煞白的樣子,他皺起眉頭道,“什麼叫沒找到?沒找到活人,還是連死人都沒找到?”

“應該是都沒找到!”邵化海回答說,“他就在外面候著,您要見見嗎?”

陸準點頭,“讓他進來吧。”

邵化海去門房將陽九放出來,帶著他一路朝陸準的書房走。

一路上陽九都在他身後,用陰鷙的眼神對著他後背剮來剮去,彷彿真的能剮下邵化海一塊肉似的。邵化海自然感覺到了身旁人的不友善,但他不在意。他是沒有邵開河整天琢磨的事情多,但卻明白很淺顯的道理。做親兵的,忠誠永遠是第一位,能力反而是其次,只要守住忠誠這一條線,那就萬事大吉。

陽九如果聰明就不會因此跟他交惡,更不會在陸準面前說他的壞話,但即便他打了小報告,邵化海也是不怕的。因為在他忠誠有嘉的基礎之上,些許的‘顧慮不周’,陸準自然會主動護著他。

“進去吧。”邵化海進去通稟了一聲,出來後對陽九側頭示意。

陽九無視他的存在,徑自走進了屋中。

“三爺。”陽九躬身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