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殘響

接下來的一個多月就是枯燥乏味的重複工作,楊彥全也漸漸的適應了這個政務強度。

臘月初五,天未亮,長街少見人影,寒風倒灌刺骨,瘸腿兒郎在冷清街面孤身前行。

楊彥全原本是想在墟市租個屋子,但高額的租金讓其望而卻步,只能退而求其次住在城東,每日為保證通勤,楊彥全都得提前半個多時辰出發。

到了墟市司,在從事院點了卯,楊彥全便回了卷宗院。

廂房內整整齊齊地碼放著六個大箱,從旁還有七八摞一人高的書籍,這就是楊彥全這些天來的成果。

但木案對側仍有不少舊箱子,摞起來能把上方堂佔滿,整理進度任重而道遠啊。

且這幾日天氣也不好,許久沒見太陽,晾書是做不成了,這種情況就很考驗楊彥全辨認文字的本事了。

好在前幾日房中添了炭爐,讓楊彥全腿上的寒疾鬆快了不少,能更加關注於騰抄分類。

說起炭爐,其間還有一事趣事:貼司吏們對來路不明的楊錄事都抱有輕慢態度,加上胡從事對楊錄事的刻意針對,讓小吏們頓時有了方向,變本加厲的慢待楊錄事,就連筆墨送給這種小事都要楊錄事親力親為,更別提炭火取暖了。

一日,心血來潮的胡從事前來檢查楊錄事的整理進度,入門時便心生不悅,而後細問楊錄事經年賬目,楊錄事對整理過年份賬目對答如流,胡從事面色卻越發陰沉。

於是乎,胡從事搬來一張木案,與楊錄事相對而坐,也開始整理騰抄卷宗,楊錄事一時不解,但又不好發問,只得二人一同辦公。

半日後,另外兩位錄事領著七八位貼司吏找到卷宗院,見胡從事那老頭被凍的鼻涕直流,雙手難以蜷伸,遂明白了胡從事是做給他們看的。

繼而兩位錄事連連向楊錄事道歉,立即提供炭爐,不再為難楊錄事,胡從事這才自顧離去。

經過此事後,楊彥全對胡柏志的怒氣消了大半,胡柏志雖非仁善之輩,但也只個有惻隱之心、心高氣傲的老頭罷了。

天大寒,楊彥全圍爐而坐,一手持卷宗,一手置於爐上取暖。

值此刻,文從事拄著柺杖入門。

“楊錄事,好是消閒……”

一個多月的冷落今日始得見,文從事渾濁的老目在入門的一刻漸變清明,當年射出的箭矢在此時正中眉心。

有那麼一瞬,文從事想要匍匐,想要跪下。

遙記二十八年前,同樣也是清晨,堂上明公相貌聲音變得越發清晰,堂下之人是縣府第一押司。

“文押司,路是你自己選的,本縣也不必多說了,回去吧。”

押司本已告退,臨行前還是不忍再勸:“明公,大宋官場歷來如此,黃沙淘淘向東去,哪有幾許清泉臺?”

“呵!雖千萬人吾往矣,人人都明哲保身,這大宋天下還有救嗎?且許三十載,文押司再來回頭看某如何?”

“唉!明公保重。”

那時押司心中仍然篤定不出五年桀驁不馴的明公就會和大宋官場和光同塵。

那年下旬明公走了,押司依託本地豪商仍舊穩坐縣衙第一押司的位置。

明公去了臨安府平定叛亂,而後又到西北力戰外敵,漸漸的押司身旁開始傳唱起明公功績,且越來越多,越來越大。

茫然回首間,明公已非昔日的明公,儼然成了皇宋的脊樑,軍旅的統帥,文臣執牛耳者,明公用大半生踐行了扶宋二字,讓多少外敵聞風喪膽,言之不可敵。

而押司依舊還是押司,雖然與本地豪商的依舊密切,但也止步於小小一方衙堂,一生也沒走出去過。

曾幾何時押司也在腦中幻想若當年斬斷與豪商聯絡,一心輔助明公,哪怕是政工能力尚缺,兩屆知縣,三屆知州,一屆提點刑獄,六部侍郎致仕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