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剛過,山中已現暑意。一縷日光攝入湖面,隨之一併的,還有一塊布滿青苔的碎石。

張伯祖正坐在湖邊的樹蔭下小憩,他一邊啃著幹糧,一邊百無聊賴地朝湖裡扔著石塊。

他想起才剛在山中遇到的農戶,那滿臉褶皺的老農扛著鋤頭,指著一條阡陌小徑告訴他,沿著山道往前走五裡,然後穿過這片密林,就可以看到下山的道路了。

張伯祖不覺安心起來。

他是個遊方郎中,近來心潮澎湃,打算去京城眾高人雲集之地交流醫道,以增長見識,升華醫術。

從南陽老家出發行至這裡也將近月餘,身上所剩盤纏已然不多,鞋子也破了兩雙,到下個鄉縣後必得尋些活計,賣賣方藥,否則怕是到不了京城了。

在睏意襲來之前,張伯祖毅然站起了身。天黑前必須下山,沒有時間再像之前那麼遊山玩水怡然自得了,他需要加快進度趕路才好。

這片密林的樹木很有些年頭了,閉眼挑出一根都足以遮天蔽日,嶙峋的樹幹溝壑疊起,腳下的殘枝敗葉如同軟墊,令疲倦的張伯祖走上去顯得分外艱難。

“穿過密林就看到囉!”

老農充滿濃濃鄉音的話語還回蕩在耳邊,張伯祖卻十分氣惱地將腳下枯枝踩得啪啪作響。他已經在這林裡轉悠了一個多時辰,眼見太陽已壓在了樹梢之下,林中光線變得昏暗起來,他還是沒能看到那所謂的下山道路。

他迷路了。

盡管萬般不願承認這個結果,張伯祖還是嘆出一口氣,用手撐住一顆稍稍有些傾斜的枯木,一邊休息一邊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看來,自己要在這片深山老林裡過夜了。所幸因為常年遊方在外,張伯祖已然十分有風餐露宿的經驗。他需要趁著太陽還未落山尋找一片空地,搭建簡易的住所,然後用隨身攜帶的火燭升起一堆火,熬過今夜就好。

張伯祖幸運地找到了兩棵相距不遠、樹杈相對而又離地不高的老樹,他只需再尋些堅固的枝幹固定在兩個樹杈之間,再弄些蕨草的葉子撲上去,床的問題便徹底解決了。

“去找枝幹,順便搜些柴火!”張伯祖掏出柴刀,對自己說道。

好吵!

睡意朦朧間,張伯祖聽到自己周遭喧嘩不斷,似乎身處鬧市一般。那聒噪的吆喝聲、議論聲不絕於耳,甚至還有小孩的哭鬧之聲。

在忍耐了半柱香的時間之後,張伯祖刷的一下翻身坐起,還因為起得太急,差點失去平衡從搭建的架子上摔下來。

“這人真逗,睡在人家的篷布之上!”

下方似乎有人說了一句,隨後四周便響起了鬨笑之音。

張伯祖定睛一看,嚇得瞪大了雙眼差點叫出聲。

他哪裡是睡在什麼木架上,明明就睡在街道小販鋪子的篷布之上,鋪子四周圍滿了看熱鬧的群眾,正對著他指指點點。而那兩顆老樹早就消失了蹤影。不,應該說,整個密林都消失了。

張伯祖正身處一個繁華的集市之中,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四處燈燭之光交相輝印,如同白晝。各色商鋪吆喝不斷,引來人群駐足稱奇。還有那耍雜賣藝的,拍案說書的,更有皮影戲臺,風月之樓,當真好一座天上人間不夜城!

張伯祖掙紮著從篷布上跳了下來,穿過仍在調笑他的人群,一臉茫然地站到了街邊,開始望著這夜市發呆。

他開始思考自己為什麼會在一個鬧市上,然後想到自己是個郎中,要去京城遊學,又想到現在是夏季,最後想到了那個老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