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神此刻在洛湘府大廳踱來踱去,潤玉坐在一旁,細長的手指扶在額間。他將窮奇認主的事情和水神講後,兩人便陷入沉默中,左思右想沒有什麼辦法。

“你說,旭鳳此刻已經去大殿稟報帝後了?”

潤玉點頭。“父帝的想法,潤玉也能猜測到一二。此番蓮嫵若真成了他的眼中釘,怕是他並不會顧念與水神您的交情。”

見水神焦慮的眼神看過來,旭鳳眼神突然變得深邃而嚴肅,“潤玉想知道,若是錦覓跟旭鳳在一起,而旭鳳跟蓮嫵立場産生分歧,兩個女兒您必須做一個取捨,您會當如何?”

見水神似乎被這個假設震到了,面色怔然了一會兒道,“旭鳳與覓兒隔著父母輩的血海深仇,他們兩個萬萬不能夠在一起。忘川一族忠烈,師尊之重託,我從不敢忘記。更何況,還有這數千年的父女情誼。你放心,若是天家翻臉,無論如何,我都會盡我所能保護好蓮嫵的。”

有了水神的承諾,潤玉便將自己心中的打算和盤托出出,“潤玉雖然幾千年來遠離朝政,但這天宮中並非沒有部屬。潤玉無心帝位,整合勢力只為自保。但若真到了那個地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屆時,還請水神助我一臂之力。”

潤玉離開洛湘府時,兩人神色皆是有些凝重。協議已成,但事實上他們都不希望情況變成那樣糟糕。這條路一旦踏上,便是再也沒有回頭之路了。

此刻,奇鳶正應天後的要求一字一句將魔界見聞一一彙報。

“此事倒也奇了。她竟與那忘川擺渡人關系非常,還能得窮奇認主。這可是連鬥姆元君本人都做不到的事。將這些都串聯起來,我倒是有個猜測。你可知道,六界除了你滅靈族有著特殊的能力,還有一脈生來便靈力強大而特殊。我一直以為,如今那族早已氣數耗盡,便沒往這上面想,卻沒想到還有死灰複燃的可能。若她真實身份真與那忘川族有關系,倒也說得通了。如今她與潤玉水神勾結,對我兒實在是天大的阻礙。若真是那忘川餘孽,那可得盡快鏟除。此事我得好好查證一番,若是真的,正好可以藉此扳倒潤玉的勢力。我倒要看看那潤玉要如何選擇。”

話說蓮嫵自從回了天宮,便一直在為自己的新晉“魔寵”而頭痛。簡直就是一個燙手山芋,這家夥有著顛覆六界的實力,卻偏偏要委身在自己身邊當個魔寵。這窮奇簡直和以前的樣子判若兩人,如今他變作小型的模樣,臥在她這大殿的屋頂上曬太陽。

“窮奇,窮奇,你下來,我有話要說。” 果然,一秒鐘不到,忠犬牌窮奇已經到她面前,化作人形。

“主人,什麼事?”

“如今天後天帝對我已經存了殺心,怕是我已經連累了爹爹,娘親還有潤玉他們,我想聽你親口說說當年忘川覆滅的真相。”

窮奇的表情突然帶上一絲傷痛,恨恨道,“那時我的主人,您的父皇,忘川族長大人帶領全部族人四處平定離風惹出的戰亂,一心維護六界和平,族人損耗嚴重。卻沒想到,正在大家休養生息之時,離風竟然偽造了忘川族和魔界固城王勾結的證據,指控忘川族私自在禍亂中暗自幫助魔族。而其餘幾界之首早就對忘川忌憚已久,此時有了藉口,自然是趁此機會集結人手加入圍剿。”

他微微哽了一下,默默平複心緒。“除了魔界之外,另外四界以天界為首,派出精英來到忘川地界,發動了進攻。那一夜,忘川王族被血洗,縱使有著結界天賦,卻正值疲弱之際,怎會料想得到他們耗盡心力維護各界平安,卻會被反咬一口?離風不知怎的掌握了破解忘川結界的秘法,是以結界紛紛失效,一時間屍橫遍野。當年自混沌留下的兇獸便只有我與檮杌,而他也在那次被天界的法寶重傷致死。當年的忘川怨氣翻騰,族長本可以釋放幽冥鬼界無數冤魂怨鬼來抵禦,可他擔心一旦釋放便會使得六界永無寧日。”

“我依然記得,族長最終長嘆幾聲,說忘川人不能愧對自己的職責,放棄了唯一的退路。忘川最終淪陷,窮奇籌謀多年終於在幾萬年前尋得一絲機會向六界複仇,可沒想到,素來超脫的鬥姆元君會趕來將我封印,讓我放棄複仇。窮奇怎能甘心!”

蓮嫵癱坐在椅子上,心情絕望而複雜。“我明白了。是鬥姆元君救了我,教我法術,撫養我長大。她懷有慈悲之心,大約是知道了曾經忘川的真相,卻又不忍你複仇攪亂局勢,所以才這樣做吧。爹爹和娘親從小讓我再天界安穩長大,還有潤玉..他一直護我,寵我…可我血脈相連的族人卻因天界而死。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向天界複仇?我想我做不到…”

“主人,窮奇並不是想逼您複仇。族長保下你之時,也絕不是為了讓您複仇。但是天後和天帝很快便會猜出你的身份,天界誰能保得了你?我看那位夜神殿下自身難保,怎麼可能護得了你!此處已經不安全,忘川族尚有很多人散落在六界各處,先前透過擺渡人聯絡,已經形成了不小的勢力,重建了絕對安全的容身之所。回家吧,主人,大家都很想見到您。”

蓮嫵臉色沉重,天界種種往事,酸甜苦辣,盡在眼前翻卷。

“如今怕是晚了,若我就此抽身事外躲回忘川,洛湘府眾人和潤玉卻還是被我連累了。天後與他們早有嫌隙,必定以此為藉口為難他們。我現在…不能走也不想走…再給我一點時間把這裡的事情解決了,然後我們再想辦法離開這裡。”

她左思右想,最終下了一個決定。在她徹底離開之前,一定要幫潤玉和爹爹他們解決天後這個巨大的隱患。天後那邊她現在無法直接下手,但是上次對於跟在天後身邊的奇鳶,她倒是有個計劃。

從魔界回來之後,抽空找到了渡河人跟他詳細解釋自己的身份,卻意外從他那裡得知奇鳶和鎏英的往事。原來奇鳶,也就是暮辭,曾經竟是卞城王府的人!天後必定使了手段控制他讓她為她賣命,鎏英只怕還不知道此事。她得找個機會將奇鳶約出來面談,若能以此說動他反水,潤玉應當會安全不少吧吧。這也是她離開天界之前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窮奇先前勸過蓮嫵之後便有些消沉。她如今顧慮重重,一時半會兒還離不開天界。可如今她在這天界,多待一天危險便多幾分。不管她因為什麼原因執意留在這裡,他眼中只有她的安危最重要。

夜裡,窮奇來到了一片荒無人煙的廢棄之地,微微眯起眼睛似是在找尋什麼,隨後他感應到虛空中隱隱的結界波動,謹慎地環顧了四周,抬手畫了一道複雜的結界。

像是突然觸發神秘的機關一般,一道銀色的光從天而降,散出一片華貴的波紋,撲面而來厚重古樸的訊息。窮奇飛快穿了過去,那光屏在他身後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蹤,又回歸一片荒蕪。

結界裡的景象與外面完全不同,就算已經來過一次,窮奇還是被眼前壯觀的幻術樂園驚地無法呼吸,即便是天界也沒有如此手筆打造出這完全由結界,靈力和幻術構築的夢幻景象。一片仙境般的碧原上是無數的奇花異植,遠處便是浮空群山被雲霧籠罩,空氣中是難以形容的香氣,而隨著結界的疊加和變換,眼前的景象如同萬花筒般一步一變。

他不知不覺走到一片由炫目的熒光鋪就的領域,地上鋪滿青色的琥珀等靈石,長相奇異的忘川靈獸從半空中悠閑的飛過,在藍綠色的天空中被劃出淺紫的弧線。他的心神被全然吸引,幾乎忘了此行的目的。

半晌,突然他清醒過來,集中意念快步走過這些幻術結界,直達忘川秘境中心的宮殿。代族長已經得到訊息,背手站在那裡迎他。身邊的忘川族人也都放下手中的工作,關切地圍了過來。

“怎麼樣?公主殿下怎麼說的?她可答應了回來?”

“主人留戀天界,還不願離開。窮奇來此就是想與代族長商議對策。忘川可有什麼秘法能讓她不著痕跡地離開天界,不引起那帝後的疑心?”

代族長思索片刻,他背後的執事長老突然走上前對他耳語幾句,他突然一臉茅塞頓開的神情,一個轉身回到殿內取了一長方形玉製寶篋,裡面是一支泛著寒光的箭,長得倒與滅靈箭有幾分相似。

“此物乃是和滅靈族滅靈箭效力等同的忘川之矢。這已經是當世留存的最後一支了,是先族長臨終前親手所造。中滅靈箭者神魂俱滅,而中忘川之矢則重新墜入輪回。”

窮奇皺起眉頭,“這是什麼意思?你要我用這箭射誰?天後?天帝?”

“非也,非也。”代族長摸了摸自己的鬍子,笑眯眯的說出驚人之語,“用這箭,射向公主殿下。她是忘川血脈,中了這箭只會呈現假死之兆,看似仙身俱滅,實則會被傳送回這秘境之中。你只需要讓天界那些人親眼看見她殞身的一幕,如此殿下便可全身而退了。”

“為何如此麻煩,我直接用這箭幹掉那礙事的天後不就成了?”

“如此,天界怕就真和我忘川不死不休了。天後死了還有天帝,天帝背後無數天兵,還有那火神…而現如今魔界的態度尚不明朗,單憑我忘川所剩的族人,怕是經不起他們再一次的反撲了。所以,唯有想辦法讓殿下不著痕跡從那危機重重的天界解脫出來,有殿下帶領族人們暗中籌謀複仇之事,總能有一絲希望。”

窮奇領了那箭,心事重重回到了蓮嫵身邊。他如今只想盡快尋得時機,將主人帶到安全的地方,便是事後她惱他,恨他,罰他,他都願意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