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容快速跑遠,驚慌失措,像個受到驚嚇的孩子。

傅驚辰目送褚容的身影在視野消失,沉默站了良久,直到身體感到冷意,反身回到車子裡。

車內開了暖氣。傅驚辰又覺得悶,把車窗完全放下透氣。喉嚨幹得發緊。開啟儲物箱翻找一陣,才想起因為薛睿氣管不太好,他在多年前就已戒煙。煩躁野草一樣在胸口瘋長。傅驚辰雙眉緊鎖,似還聽到褚容在身旁喊他“傅總”。

是他太心急了。<101nove.城這幾天,傅驚辰每日無論多麼忙碌,都會去褚容入住的酒店外看一看。只要確定褚容住在裡面,即使不能碰面,心中也會覺得安穩。偶爾看到褚容出酒店買東西,一身素色休閑服,長發垂在臉側。清爽又明麗,與過去並無太多分別。

傅驚辰壓抑沖動,依照之前的設想,盼望等褚容透過試鏡後,再尋找恰當時機與他重逢。褚容性情高傲倔強,從不輕易向人低頭。他們當年分開,自己卻叫褚容受過太多委屈。褚容一走六年音信全無。傅驚辰心知肚明,他必是打定了主意,永遠不再與自己相見。傅驚辰小心謹慎,唯恐提早見面,會讓褚容猜出這次試鏡全是自己從中周旋。若當真如此,以褚容的傲氣,只怕他會不管不顧調頭便走。

今天傅驚辰又開車停在酒店對面,也只想稍作停留。褚容走出酒店去等公車,起先傅驚辰還隱約歡喜。十幾分鐘過去,褚容臉龐似乎都被冷風吹得泛白。傅驚辰心中焦急,瞬時失去思考能力,用拙劣演技偽裝了一場偶遇。

他想過褚潯也許會憤怒,或者完全漠視。褚容卻只想遠遠避開他,被迫無奈般,喊他一聲“傅總”。

傅驚辰捏一下鼻樑,頭又開始隱隱作痛。他去周遭的小商店買一杯咖啡,回到車子裡等褚容出來。

大約半個鐘頭之後,褚容走出商場。他低著頭,面孔都被長發擋住。之前說要買衣服,現在仍舊兩手空空。走路也心不在焉,幾次都險些撞到其他行人。

傅驚辰蹙著眉,眉心顯出一道深重紋路。他不敢再貿然讓褚容發現自己,便一路小心開車尾隨褚容到公交車站。等他上車後,再跟隨公交送他回市區。直到親眼看他下車進入酒店,傅驚辰向他的房間望一眼,駕車離開。

今天是小茉莉的生日,晚上在希爾頓酒店有生日晚宴。傅驚辰不想再回公司,打電話交代秘書,將提前備好的生日禮物先送去酒店。他開車回公寓,途中改變主意去了花園小區。

有段日子沒來看絨花,小東西不知是不是生了脾氣,躲在沙發背後不肯與他親近。保姆與傅驚辰一同哄它,絨花才猶疑地走出來,歪頭審視一陣傅驚辰,慢慢走到他身邊,允許他抱自己。

傅驚辰將絨花柔軟的身體抱在懷裡,撫摸小東西光滑的皮毛,胸口那塊撕裂出的空洞,被稍微填滿一些。

拿逗貓棒陪絨花玩耍。等它玩膩了,傅驚辰去洗澡休息。閉眼躺在床鋪上,卻又無法入睡。起身飲下兩杯紅酒,仍然無濟於事。腦中全是褚容的面容、身形。想他長高許多,卻不見胖一點,反而愈加清瘦。美型是足夠,只是看去不夠健壯。以後必須專門請營養師調理身體。還有褚容左臉的傷,總也沒機會看得清楚,不知癒合後究竟是什麼狀態,後期修整又做的如何。

紛紛亂亂,分明已有些醉意,大腦仍未得一刻空閑。以致餘懷遠打來電話,傅驚辰起先都沒能聽到鈴聲。而後他終於接起,餘懷遠已有些焦急,竟脫口而出,“還以為你忍不住去找褚容,被他打了。”

褚容出走前,亦是雲天影視的藝人。那時餘懷遠是褚容的專屬經紀人,只專心帶他一個。褚容的個性,餘懷遠知根知底。他擔心傅驚辰也不無道理,只是這話不合時宜。他也立刻覺察不妥,當即便將話題帶開,直入正題,“葉導後天飛回c城。試鏡之前,你要不要再去跟葉導談一次?”

葉導痴迷電影,挑選演員向來不摻半點水分。傅驚辰搬出多年交情與葉導討價還價,最終也只為褚容爭來一次試鏡機會。至於最終人選,傅驚辰並無能力影響。褚容息影多年,又受過那樣重的傷,傅驚辰自然擔心試鏡效果。無論有無作用,總要再同葉導談一次。

傅驚辰按著眉心,應道:“嗯,幫我安排時間。”

餘懷遠答應下來,又同他聊了幾樁公事。將要結束通話時,傅驚辰忽然道:“懷遠,他喊我傅總。”

餘懷遠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道:“誰?……褚容?”

傅驚辰握緊手機,沒有回答也沒有結束通話。

餘懷遠嘆一口氣,放輕聲音說:“他有情緒,難免的……等他拿到角色,再得了獎,會好的。”六年前那些事,餘懷遠作為褚容的經紀人,不可避免亦被牽扯其中。褚容最後不告而別,餘懷遠也時常自責,深感自己處事過於粗暴。當初他若未向褚容挑明,薛睿在傅驚辰心中,遠非褚容所能比,或許褚容也不會心冷離開。傅驚辰這些年四處找人,餘懷遠全都看在眼裡。他更隱隱懊悔,疑心自己當年判斷有誤。

傅驚辰似是並未聽進餘懷遠在說什麼。他趁著些微酒意,少了平日裡的剋制,只想將心中鬱結傾倒出來,“認識這樣久,他從來只會喊我小辰哥。當年他的奶奶訓他不懂事,讓他正式一點喊聲哥哥,他也不肯……說是哥哥沒有小辰哥喊著親。現在……”傅驚辰聲音都在抖,“現在,他已經不認我是小辰哥,只當我是傅總。”

餘懷遠聽得心驚肉跳。如果他未記錯,褚容十多歲時父母意外過世,奶奶帶了他兩三年,也便病故,之後褚容便隨姑姑一家生活。若傅驚辰同自己一樣,是在褚容十七歲出道時方才第一次見他,那傅驚辰又如何會與褚容的奶奶有過接觸?

過去他只覺傅驚辰對褚容太過縱容溺愛,不似對待一個被包養的情人。卻不曾想到,也許他們除去情人之外,另有一層更密切的關系。

心頭被這猜疑頂的惶急難安,餘懷遠幹脆問道:“hyan,你與褚容,是不是在更早之前便相識?”

傅驚辰瞬間靜默下來,許久過後,他低下聲音,似是帶著一點回憶與懷念,柔聲道:“是。第一次見他我十八歲,他只有十二。小小的一隻,小動物一樣蜷在我懷裡。臉上那樣髒,也能看出是個極漂亮的小孩子。”

餘懷遠如被兜頭澆下一盆冷水。想到當初自己對褚容講過的那些話,他自己心底都要冒涼氣。定一定神,才又鼓起勇氣問最後一句,“那……你現在,是不是還很在意他。”

不是出於愧疚或道義,由衷而起,真正在意褚容這個人。

傅驚辰抬手掩住雙眼,唇邊露出苦澀紋路,“我從來沒有不在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