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正月,日子便似乎過得特別快。轉眼已是初春三月。褚潯收到省臺發來的郵件,他拍攝的風景宣傳短片被採用,將會與其他短片剪輯在一起,作為旅遊宣傳片在衛視臺播放。數日後,省臺又寄來一張五千元的彙款單,作為買斷短片版權的費用。

王猛為褚潯高興,當即聯絡幾個好友,晚上去酒吧為褚潯慶祝。

褚潯對這些事一向可有可無。但王猛興致勃勃,他便也從善如流。在酒吧無論喝酒猜拳,還是被拉去舞池尬舞,都玩兒得盡興投入。

褚容小時候習過幾年武,又有些舞蹈功底,身體柔韌靈活,跳完一曲,贏得舞池內外滿堂喝彩。他回到座位上,王猛仍在賣力鼓掌。文仔也手舉酒杯由衷贊嘆:“太棒了。實在太棒了!阿潯跳舞比那些電視上的明星還要好!”

“咱們阿潯本來就應該是能做明星的人!”另一個好友插嘴道:“前些日子網上傳的那個明星叫什麼來著?跟阿潯一個姓。褚……褚容?好像是叫褚容。長得還沒阿潯好看。”

年前褚潯在潯江棧橋碰到一位攝影師,被拍了照片。大約一個月前,攝影師將褚潯的照片放到網上。他抓拍得巧妙,那一瞬剛好褚潯的左臉都被長發掩住。再經過後期處理,照片上的褚潯璀璨生輝堪稱絕色。

這張照片在網路引起不小的轟動。大批網友興味盎然,四處線上下尋找照片上的人。與照片相關的詞條,接連兩三天都排在微博熱搜前幾名。更有人浮想聯翩,翻出已在數年前隱退的一位名叫褚容的明星,將他的影片截圖、硬照,與褚潯的照片仔細對比,懷疑兩人實際是同一人。此番猜測一出,當即引起軒然大波。大多數人自然不信。但因兩人容貌確有相似之處,姓氏又剛好相同,將信將疑者亦大有人在。

若非褚容當年的經紀公司及時出面闢謠,且知道褚容比他小了兩歲,褚潯身邊朝夕相處的朋友,也有幾個差不多要信了網上的流言。

“是。咱們阿潯比那個褚容長得好。”文仔幹了杯中酒水,專注看著褚潯,目光隱約似有深意,“其實,這些天我都在想,如果那個叫褚容的,沒有像媒體寫的一樣出國遊學,這些年下來,他會是什麼樣子?”

王猛聽到這裡微微變色,他皺眉又推給文仔一杯酒,沉聲道:“你想得也太多了點。快喝你的酒吧。”

褚潯打斷王猛,面向文仔平靜道:“還能是什麼樣子?他那種人在娛樂圈根本混不下去。就算當年不出國,遲早也會被人踢出圈子。”

文仔似乎對這個回答有些意外:“阿潯很瞭解他?”

褚潯又淡淡笑一下,“六七年前,只要稍微關注娛樂圈,對他都會有一些瞭解。他這個人……媒體怎麼總結來著?”褚潯眯起眼睛,似在回憶那些年代久遠的新聞報道,“讓我想想……好像是,‘驕縱跋扈、貪慕虛榮’。哦,還有……‘除了一張臉,一無是處’。”

“阿潯!”王猛一手按在褚潯肩上,“別說了。”

褚潯側首對王猛笑一笑,轉而回過頭認真說道:“所以我覺得,我比他強多了。我除了有半張臉,我還會拍風景宣傳片。還有一幫朋友,可以陪我喝酒。他或許曾經風光過。但當他離開的時候,似乎一個送行的人也沒有。”

他這番話講完,滿桌人靜默下來。王猛偷偷握緊褚潯一隻手。旋即不知是誰帶頭喊了聲“說得好”,一桌好友紛紛舉起酒杯感慨。

來到南城六個年頭。褚潯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快樂和煩惱。他不必去與娛樂圈的人比較。那個圈子離他太遠。光怪陸離,虛幻到不真實。他也不必再追憶過去。過去之於他,並沒有什麼值得留戀。他只要安穩生活在這裡,他便永遠是褚潯。永遠擁有這一幫知心好友,和平靜安穩的人生。

一群大男人喝酒抽煙,在嘈雜喧鬧的酒吧裡天南地北侃大山。話題轉了一圈,繞回到褚潯身上。

這幫損友都清楚褚潯愛擺弄電影,平時便沒少揶揄他,現在他的短片被採用,一個個變本加厲,紛紛開他玩笑,逗他說,等哪天成了大導演,一定不能忘記提攜他們這群好兄弟。

“阿潯,我,快看我!”東輝與王猛是鄰居,長得高高瘦瘦,臉型與他的體型一樣修長。他指著自己鼻尖,雙眼爍爍放光,“哥這小臉兒夠俊吧!到時候給你的電影做男主角。價錢好說,給你打八折。別把哥給忘了哈!”

王猛胸腔震動,沉沉笑出來。一掌將東輝拍回去,損他道:“你就省省吧。就你那張臉,鏡頭都要裝不下,竟然也想拍電影。”

“嗨,阿猛,怎麼說話呢?在嫂子跟前也不給留點面子……”

王猛與東輝你來我往打嘴仗,一條手臂搭在褚潯椅背上,從背面看,便似將褚潯攬在懷裡。

褚潯唇邊含著笑意,看他們爭吵胡鬧,偶爾也會插一句話。有人插空向他建議,既然喜歡攝影,不如自己也開一家店,專營婚慶攝像。藉由短片被省臺採用的名頭,生意定然紅火。褚潯聽了點頭說會考慮。王猛卻哼一聲,又扭頭沖那位好友嚷道:“這是什麼餿點子!阿潯拍的可都是藝術品!婚慶攝影?這種東西阿潯才不會碰!”那人不服氣,又與王猛吵作一團。

褚潯無可奈何,拿過酒杯自斟自飲。喝至微醺,恍惚似覺有一道視線時時盯在身後。

褚潯回頭望向舞池對面。隔著重重人影,依稀看到那邊靠窗的卡座只坐了一位客人。由於角度關系,褚潯只能看到那人一側的手臂。應是穿了件煙灰色大衣,幹淨內斂,與酒吧的氛圍極不協調。

胸腔劇烈鼓動一下。褚潯猛然站起身。

王猛驚愕看他,“怎麼了?”

褚潯拉回神智,搖搖頭重又坐回去。但他明顯心不在焉,面上與人說笑,卻總想再回頭看一看窗邊那位客人。心口跳的太快,又不敢當真轉過頭去。

王猛察覺他的異樣,加之這幾天王奶奶身體不太舒服,王猛便招呼大家提早結束聚會。

起身離開時,褚潯終是忍耐不住。他撥開舞動的人群,匆匆擠到窗邊的卡座。那人卻已提早一步離去,只留下半杯未喝完的酒水。

王猛隨後追過來,問:“怎麼了?遇到了熟人?”

褚潯置若罔聞,他伸手拿起那半杯透明液體,輕輕搖動一下,仍然嗅不到一絲酒氣。

“……蘇打水。”褚潯脫口而出,面上現出迷茫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