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懷遠聽了莫名奇妙。恰時秘書敲門進來請傅驚辰簽字,順便提醒他二十分鐘後還有一個小型會議。餘懷遠只得起身告辭。出門前略作思忖,又好意勸導傅驚辰,“行了,你跟薛睿能走到今天不容易。就算薛睿真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對,你也多擔待些好了。無論如何,他待你的那片心,天底下怕是難找不出第二顆了。”

傅驚辰終於肯再抬頭瞭他一眼,雙唇微啟評價道:“八婆。”

“喂喂,你不要太過分!一會兒工夫就給我變性!”

秘書失笑,拿好簽完的檔案,邀餘懷遠一同離開。

辦公室的門板輕輕合攏。

傅驚辰雙手環握咖啡杯,閉目倚在靠背椅上。牆壁上金色掛鐘嘀嗒走動。手中杯子逐漸冷卻。傅驚辰昏昏沉沉似要睡過去。他下意識強迫自己張開眼睛,瞬時有些不知身在何處。

大約有近一年時間,傅驚辰晚間變得很難熟睡。日積月累,白天便總是精力不濟,身體也極易疲勞。每天都要灌下數杯黑咖啡,方可打起精神。

還有十五分鐘到會議時間。傅驚辰飲盡手中的咖啡,開啟工作郵箱。

萬玉成前幾日發來《侵蝕》的劇本,他還未及時檢視。既然決定要親自找葉導為薛睿爭取角色,劇本大體內容總要搞清楚。

點開郵件,劇本第一頁只有短短一行字——

安臣摸著左臉的傷疤,彷彿臉龐又一次被刀片切開,疼痛鮮血一樣噴湧而出。

傅驚辰的視線黏在那句話上。足足過了十數秒,他猛地站起身。座椅受到劇烈沖擊,迅速倒退撞在背後的落地窗。傅驚辰快速來回走動。他不止面龐刀割一樣疼,胸口也好似插進一把匕首,被瘋狂攪動。

心跳快得有些過分了。傅驚辰右手撐住辦公桌閉緊雙眼,腦海中浮現一張血肉模糊的臉。

“小辰哥,”他聽到有個好聽的聲音低低地喊他。不似平時那樣清亮,沙啞的,還帶了點哭腔,“我好疼啊……”

傅驚辰雙唇抿做一條線,抓過鑰匙匆匆離開辦公室。

臨時取消會議,傅驚辰並沒有地方可去。他開著車子,漫無目的駛過一條條街道。

轉過下一個路口,車子路過江邊。夜幕將至,景觀燈次第亮起。一對對情侶依偎在岸邊,欣賞燈光下流光溢彩的江水。還有人點燃了仙女棒。璀璨銀花星星點點,彷彿成串的星子落入人間。

傅驚辰放緩車速,最終將車子停在江堤上,隔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沉默注視對岸的溫馨歡樂。

這個城市裡,有很多浪漫的年輕人,習慣在江邊迎接新年。

傅驚辰記起除夕那一晚,小茉莉手中揮舞的仙女棒。更記起很多年前,他也曾在江邊,跟一個漂亮又張揚的男孩在一起,一同傻兮兮抓著滿把銀光四濺的仙女棒,期待嶄新一年的到來。

男孩天生嘴甜,好似抹了蜜糖,天天都有講不完的甜言蜜語。還愛撒嬌,像只乖巧綿軟的小貓咪,整日整日膩在自己身邊。可他對別人又兇得很。偷偷恐嚇與傅驚辰傳出緋聞的女明星;把欺負同組演員的副導演揍成熊貓眼。暴躁易怒,活似一隻小型噴火龍。與他講道理,總會被他裝傻賣乖矇混過關。認真訓他幾句,又要紅起眼眶哭鼻子,抽抽搭搭哭訴小辰哥不疼他了。委委屈屈地,小可憐一樣,好像天都要塌下來。

往事一幕一幕,彷彿就發生在昨日。

傅驚辰遠望對岸,只覺似乎在下一秒,那個比天使更美麗的男孩,就會揚起大大的笑臉奔跑過來,歡天喜地撲進自己懷裡,撒嬌說:“怎麼現在才來?我的手都凍僵了!”一面說,一雙冰涼的手已飛快鑽進自己的襯衫裡。他猝不及防,被冰得打一個寒戰。男孩便發出清脆的笑聲,水亮的大眼睛閃閃發光,說:“小辰哥最好了,最最好!”微微踮起腳尖,一個香甜的吻印在自己唇上。

傅驚辰唇邊浮起淺淺笑意,像被風吹熄的煙火,一瞬即逝。

回憶再美好,也無法彌補現實的冷寂。男孩離開自己,已經六年有餘。

他們分開的那一晚,天空下了大雨。男孩站在他的公寓樓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臉上一道傷口還未結痂,血水混著淚水,流的滿臉都是。

傅驚辰每每回想那天,都痛得無法喘息。當年他卻鐵石心腸,生生將男孩關在樓外,由著他孤零零支一把傘,在風雨中瑟瑟顫抖。似乎那個曾被他寵上天的男孩,已變作他不共戴天的仇敵。

眼眶輕微酸澀。視野中的江景彷彿浸了水,暈染成模糊的一團。

二叔唯恐他受委屈,實際他從來不是肯委屈自己的人。曾有人玩笑般說過,他看似多情,但當他認真決定要結束一段關系,便會變得好像完全沒有感情。如今回頭思量,這評語仍是口下留情了。他對那個陪伴過自己兩年的男孩,豈止是沒有感情,冷酷到那種程度,已是近乎冷血。

傅驚辰垂下眼瞼,片刻後發動起車子。他按下車窗,冷風鋒銳猶如刀刃,夾著水汽飛快劃過側臉。面頰傳來冷冽的痛感,卻奇異地讓他感到放鬆。車速越來越快。傅驚辰幹脆開上外環路,兜了一大圈才又返回。等他回到位於市中心的公寓,天色已經黑透。

從地下停車乘電梯直接抵達頂樓。傅驚辰慢慢走到家門前拿出房卡。房門猛然被從裡面拉開。

薛睿站在玄關口,面龐白皙清俊。

“驚辰!”他看清來人,立刻露出驚喜的笑,迫不及待撲入傅驚辰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