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煙囪雖大,也只是相對而言,實際上遠比火葬場的那種大煙囪小了許多,頭頂有朦朧的星光,看到天窗般的煙囪口,我又平添了幾分信心,用刀鞘颳著煙道內壁,迅速清理掉了一圈煤灰和油膏,又用腳蹬在上面試了試摩擦力,這煙道內很是狹窄,如果用腰背支撐著逐步蹭上去問題不大。

可有些事看似容易做起來難,剛颳了一層油泥,煙道裡就已經嗆得睜不開眼了,雖然蒙著鼻子還是有種嚴重雲缺氧深的眩暈感,而且煙道內壁是一蹭一滑,在這裡邊有勁也使不出來,一邊撐著身體防止掉下去,一邊用刀鞘去刮油,實在是太困難了,我剛爬上去不到半步,就已經覺得胳膊腿都打顫了。

我估計是堅持不下去了,不得不準備放棄,最後抬頭往上看了一眼,就打算下去了,不料一抬眼,正看到煙道口不知在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團暗紅色的亮光,我以為是看花了眼,閉上眼使勁搖了搖頭再睜眼去看,但見有一燈如炬,明暗變幻,形如鬼火,飄飄忽忽地懸在上方。

見此情形,我猛然想起常聽老人講起,在漆黑的夜晚,如果一點燈火都沒有,卻突然出現孤零零的一處光亮,絕對是鬼火而非燈火,那正是:“明月莫獨行,孤燈不是人。”這個念頭剛一閃現,煙囪頂上的那團鬼火就朝下面飄了過來,我心中一慌,這可真是他媽的天上下刀子手捏兩把血,怎麼什麼邪性事都有?支撐著身體的手腳打了個滑,失去了雄持平衡的重心,順著焚屍爐的煙道掉了下去。

這一眼出乎意料,好似一個霹雷空中過,眼瞅著那鬼火般的光芒從上至下移將過來,我蹬著煙道內壁的雙腳一滑,身體夫支撐立時下墜。我心中十分清楚掉進煙道底部的爐膛內定然無幸,就算是不被當場摔死,也會跌得筋斷骨折,可我並沒有料到,焚化爐的煙囪裡氣流久積,煙道又極為狹窄,所以身體下墜地速度竟會極慢,好似身在雲端。

胖子正好守在二樓煙道口,等著我上去之後的訊號,雖然煙道內黑咕隆咚,但他聽聲音就知道我失手了,趕緊把手伸進煙道內亂抓,我的後背對著他,被他揪住衣領扯了回來。

二樓的煙道疏通口更窄,在鐵蓋子外邊還有磚泥洋灰,我腦袋在牆角上撞了一下,混亂中也沒覺出疼來,我不是胖子那種老虎攆到腳後跟了,還有心思看看是雌是雄的人。心知不妙,一秒鐘也沒多耽擱,加上胖子的拖拽,倒著爬回了煙道疏通口,反手將鐵蓋關上,黑暗中就聽煙道裡有個鐵錘般地東西狠狠掛在了蓋子上,發出嗡嗡的回響。

聽上去好象在煙道頂有個什麼東西,被我用刀鞘刮煤灰的聲音驚動了,竟然鑽進煙道內部,那物在煙道疏通口外邊撞了幾撞,便寂然無聲了,我和其餘三人的心都懸到嗓子眼了,剛才要不是胖子見機得快,我一旦掉進焚屍爐裡,就算沒摔傷,現在也被煙道裡那個東西叼去了,那鬼火般地東西究竟是什麼?

丁思甜想看看我有沒有受傷,又劃亮了一根火柴,我見火光一亮,趕緊一口氣將火柴吹滅:“我蹭了一身煤灰油膏,你想把我點了天燈啊?”說著話覺得臉上黏膩膩的,大概是腦袋被掛破了流出血來,用手胡亂抹了一把,讓丁思甜找塊手帕先給我包紮起來。

老羊皮對我說:“不叫你娃把那無黑洞洞跡來爬,你娃偏要把那黑洞洞來爬,多虧了你娃命大,你娃這是有造化啊。”

胖子對老羊皮說:“有什麼造化?剛才要不是我眼疾手快把他拽回來,從此以後革命隊伍裡,就沒他胡八一這麼一號人物了。”

我說同志們現在都什麼時候了?咱們就別倒老帳吃老本了,雖然說死亡不屬於工人階級,但是這煙道裡的東西,我估計不是善主兒,從煙道出去肯定是沒指望了,但是咱們堅決不能灰心沮喪,照我看一計不成,咱就再施一計,只有摸黑進地下室了,下面情況不明,只能走一步說一步,以不變應萬變了,接下來不管發生什麼事,咱們都要提前做好車馬炮臨門、瘸子爬山步步難的思想準備。

樓道裡漆黑一片,沒有燈燭真是寸步難行,但我們無論如何都捨不得再使用剩下的火柴了,那時候人人都窮,不到萬不得已也不會燒衣服照明,因為誰也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外邊的光亮,好在是在摟房內部,摸著牆壁和樓梯的攔杆往地下室走還算行得通。

四人一步步蹭到了樓梯的盡頭,再也沒有向下的樓梯口了,我這才讓丁恩甜劃根火柴看看地形,這幢摟房的地下,果然是焚屍間,我們身前就有幾輛推死屍的滑車,幾個用來擺放消毒除屍臭用品的櫃子,櫃邊白森森的牆壁上,掛著兩套類似防化服的裝備,可能是這裡的燒屍工所穿,牆邊是巨大的爐櫃,兩道冰冷的鑄鐵膛門緊緊關著,底層的空間極大,剛到焚屍爐邊,一根火柴便已經燃成了灰燼,我們甚至沒來得及看焚屍間中有沒有什麼未被銷毀的遇難者遺體。

焚化間中既靜且冷,空氣彷彿都結冰了,身處於這種陰森冰冷的環境,我們心裡都是七上八下,丁思甜扯著我的衣袖問:“聽我舅舅講以前在山西打鬼子的事,鬼子殺了老百姓要麼不埋,要麼埋進土坑裡,可你想過沒有,為什麼這裡的日本鬼子,殺了人之後還要用爐子把屍體燒成灰燼?”

我被她一問,心想女的就是好奇心強,甭管什麼都要刨根問底兒,就隨口答道:“這還用問嗎,鬼子肯定是想毀屍滅跡,你舅在山西當過八路啊?這件事倒沒聽你提起過。”但轉念一想,不對,始終沒想到這一層,聽說小鬼子最是摳門,吃飯都捨不得用大碗。耗費人力物力在這荒效野嶺造個秘密焚屍爐似乎沒有任何必要,如果不需要毀屍滅跡,為什麼要焚化屍體呢?除非是有些屍體……

我想很可能這“百眼窟”發生過什麼要命的事情,是鼠疫嗎?不太象,那召喚千年亡魂的壁畫,從興安嶺運來的古老銅箱,還有日軍什麼給水部隊建造的秘密焚屍爐,這些不可思議的事件背後存在著什麼聯系嗎?另外這裡的人都哪去了?是戰敗時投降了?被蘇軍消滅了?還是象那群牧牛和野雁一樣都失蹤了?那個無形無影能夠吞噬生靈的東西究竟是什麼?與地xue壁畫中的龍形黑影是一回事嗎?地xue中埋地石頭又有何用?壁畫中的女屍被日本人挖走了嗎?又是誰在外邊把樓門的鐵閘關閉,想要把我們困死在這裡?用磚頭封閉的房間,那道只能從外面開啟的閘門?疑問實在太多了,可這些事情單憑想象是完全猜測不出來的。

我深知聞聲不如親見、觀景不如察形之理,也許這地下焚屍間裡會有一些線索,不過現在要做的頭等大事,就是先把大夥從這座樓裡帶出去,這些同伴有兩個是我最重要的戰友,還有一位是我們應該去結合的貧下中農,他們對我無條件的信任,我一定盡力不讓他們出現任何意外。

我一邊胡思亂想,一邊摸到推屍體用的滑車前。上面有些白布單子,也許是焚化前包裹屍體用的,剛好可以用它“上亮子”,我先把頭臉蹭到的油膏著實擦了擦,換了一套帶面罩的防化服穿在身上,然後帶著其餘三人把裹屍布扯成一條一條,又用刀將消毒櫃劈成若幹木條。一番忙碌之後,終於製作了十幾只簡易火把,並將其中一支點燃,算是暫時緩解了我們盲人騎瞎馬的艱難處境。

火把的照明範圍可比火柴大多了,眾人都覺眼前一亮,只見牆壁上有應急燈以及各種管線一應俱全,不似樓上除了磚頭就是鋼筋水泥,不過這些設施早己失去電力不能使用了,地下室雖然陰森冰冷,但空氣暢通甚至好過地上建築,想來是有過濾通風的特珠構造。

我們剛剛點了火把,正想仔細察看地形,以便謀求脫身之策,身後巨大的焚化爐中突然猛地一震,裡面似乎有一巨物要破爐而出,我知道可能是在煙道中所見的東西,但不知它究竟是個什麼,好在爐膛都上了栓,任它再大的力量也撞不開,雖然是隻聞其聲,未見其形,也覺得聲勢駭人,實是非同小可,不免擔心堅固的爐門會被撞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