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未完,他忽而笑開:“也對,我都忘了。‘東魔君’嘛。”

也不再堅持,擺擺手讓莫廉不用掏了,話語間夾著一絲打趣:“我怎也沒想過,竟有一日能與東魔君同行,還沒嚇得屁滾尿流。”

寥寥幾句,竟將先前那份沉沉之意溫柔撥開了。

姜小滿也跟著笑了,日頭正好照在她額前,照得她那幾縷碎發像絨線似的晃啊晃。

風一吹,心頭那團悶氣,也跟著一塊兒散了。

抵達雲嶺雅舍時,那山中靜得很。

晨風穿林過石,拂起些許花瓣輕落階前。

此番並未提前通稟,裘萬裡聞聲出來時,連袍子都未換,身上只披著件寬大褐衣。頭發也未束,鬆散地披在肩頭。

“姐夫,你怎地來了?”

姜清竹卻未作解釋,只道:“進去再說。”

一行人入了內院。

桃花剛謝,梨花卻開得正盛,白花壓枝,香雪漫坡。

姜清竹將裘萬裡喚至廊下一隅,低聲細語,不知說了些什麼。

姜小滿與莫廉立在院中,只遠遠望見兩人交談,聽不清半字。

卻見裘萬裡神色數變,時而面如土色,時而唇動不停,開嘴型似是反複說著“當真”“你確定”之類。

片刻後,他隨姜清竹並肩而來,面上神情已斂,卻壓不住眉間幾分深重。

姜清竹側身道:“滿兒,你隨姨丈走一趟,我與廉兒在此等你。”

“去哪兒?”姜小滿睜大眼睛。

“跟他去便是了。”姜清竹只抬手一點。

裘萬裡亦開口:“小滿,跟我來就是。”

這雲嶺雅舍內長廊交錯,曲折如山中藤蘿。姜小滿自幼來過許多次,至今卻仍記不清哪條通往哪間屋。眼見前頭小姨丈負手而行,便只管靜靜跟隨而已。

小姨丈個子不高,站在爹爹身邊總矮了半截,可看著卻比爹爹還要蒼老許多,背也挺不太直。

姜小滿自小便喜歡小姨丈。

他包的饢饢香得很,她一口能吃仨;他只吹一聲口哨,五色靈雀便從林中飛來,繞著她打轉,停在她肩頭、發話的她逗得咯咯直笑。

可說到底,她對他卻並不瞭解。

長大後,才從長輩口中聽來舊事,才知從前小姨丈與阿孃在塗州並稱“療愈二聖”——一個撫琴,一個撫箏,一曲音落,便可化奇疾、封脈止血。

彼時,姜家宗門外求醫者如潮,隊伍綿延至平原盡頭。

傳言中,就連那素來冷峻孤傲的玄陽銀獅尊者,也曾在小姨丈生辰那日,破天荒送出一柄珍藏多年的寶刀。

據說那白須尊者面色憋紅,語氣磕絆:“雖然你不玩刀……可本座沒別的了,就這東西,還挺值錢。”

說罷便一股腦將刀塞來,低頭快步離去,惹得滿座皆驚。

眾人皆知,銀獅尊者從未贈人半物。只此一事,足見裘萬裡當年何等風光。

然而正值盛名之時,他卻忽然斷琴封音,謝絕世事,自此隱居雲州郊外。

那時姜小滿還小,只聽說是小姨病重難治,小姨丈才退了仙門,從此不再施診外人,只一心療愈仙侶。